便也到香港去,随侍师门,按日到杜公馆报到侍疾,一如往昔。
戴笠初到上海,便听说吴绍澍气焰万丈,翻脸不认师门,而且明里暗底,以杜月笙为假想敌,对杜月笙横施打击,尽情污蔑。杜月笙和吴绍澍的师生之谊,戴笠肚皮里一本账清清楚楚,他爱重杜月笙,兼以义愤填膺,忿懑不平,着实发了大脾气。他认为杜月笙功在党国,理应受到全上海人的尊敬,殊不料让他自己的学生子打得这么样凶法,戴笠的愤慨之情,溢于言表,换任何人都要知所警惕,不寒而栗。但是吴绍澍自以为他已将黄浦滩捏牢,莫说是戴笠,卽连若干党国元老,院部首长,他也不放在眼睛骨里。因此,他对戴笠冷眼睥睨,爱理不理。
当时上海市长钱大钧,接到重庆中央的电令,嘱他早日恢复上海市临时参议会,最好是敦请高风亮节,东南人望的革命元老陈陶遗,担任上海市临时参议会议长一席。
吴绍澍集中全力攻击杜月笙,迫使杜月笙深居简出,免生是非,杜月笙的势力乃在黄浦滩上暂时销声匿迹。吴绍澍自以为得计,却是忽略了大上海五方杂处,派系林立,从上海开埠以来,自古到今从无一人能使上海定于一杜月笙和大上海血脉互通,息息相关,他从「河滨里的泥鳅熬到跳龙门的鲤鱼」,是他积数十年之奋鬪努力,广结人缘,所得到的。杜月笙数十年里无日不放交情,无日不甩钞票,方始渐渐的泥多佛大,水涨船高,他在黄浦滩的地位不可能毁之于一夕一朝而吴绍澍尽管身兼六要职,将上海权力机构兼容并蓄,全部通吃,他固然炙手可热,势莫与京,但是老上海晓得他的底细,他越打击杜月笙,杜月笙越是闷声不响,逆来顺受,便越发增进上海人对杜月笙的同情,与乎对吴绍澍的鄙夷。人心向背,一消一长,吴绍澍天天乘坐保险汽车,前呼后拥,扬长而过,上海人和他之间的距离便无形中越来越远,一时乃有「好官你自为之,要我支持休想」的敌意存在。于是,吴绍澍步步登高,老百姓敬而远之,他要钱没处要,要人凑不齐,一应庶政,进行得疙里疙瘩,毫不顺利,天长日久,他也难免发急,直到这时,吴绍澍开始憬悟,政府与民众之间,桥梁确实是相当的重要。
邵式军案眞象大白
徐寄庼出任上海临参会议长,并未能成为沟通政府与民众间的桥梁,而吴绍澍对杜月笙的攻势,却变本加厉,日趋尖锐,他所剏办的「正言报」,从新闻以至社论,箭头无不瞄准其所谓的恶势力。吴绍澍处心积虑,他要打倒杜月笙,其人的行径在江湖义气上来说是「欺师灭祖」,犯的是最严重罪行,就立身处世而论亦系「忘恩负义」,宜乎为社会所不容,卽以国家民族立场言之,杜月笙布衣报国,功勋昭昭在人耳目,吴绍澍挟其政治力量尽情打击,尤属「亲痛仇快,令人齿冷」之举。借一句老话「多行不义必自毙」,目空四海,不可一世的吴绍澍终于作茧自缚,他的一项罪证确凿的贪污巨案,犯在嫉恶如仇的戴笠手里。
胜利后黄浦滩上第一件疑案是邵式军弃家潜逃,居然被他逃过封锁投入中共的新四军効力。如所周知邵式军之豪富远在周佛海、梅思平诸逆之上,他的亿万家财,决无可能随身携带,那么邵式军的庞大财产究竟到那里去了?唯一可疑之点是邵式军在爱棠路的那幢华宅,系由吴绍澍接收,而且自兹以后,便成为「中国国民党上海市特别执行委员会」的办公处所,国民党上海执委会的主任委员,则也是吴绍澍。
好不容易找到了邵式军的发妻,请她出来提供资料与线索。邵式军太太说她家里的古董字画、名贵家俱、奇珍异玩,和皮毛衣饰一概都不要去说它,光只满载金银财宝,各种钞票的巨型保险箱便有四只。军统局人员问她可否记得四只保险箱里所有宝藏的品类和数目,邵式军太太说这有何难,请给我纸笔,我可以立时开出各保险箱里的明细清单。
纸与笔取来,邵式军太太便不假思索,振笔直书,她历历开列「家财」,巨细靡遗。根据她所开的单子,四只巨型保险箱,第一只放的是黄金若干条,第二只则为美钞几多万,第三只装钻石珠宝各多少,价值几亿,第四只尽装日本老头票,和为数极钜,如今几同废纸的日本国家债券。
办案人员不禁大喜,接下来,再问邵式军太太一个极关紧要的问题,邵式军是如何逃到新四军那边去的?
邵式军太太终于坦白吐实,那是有「交换条件」的,吴绍澍自前门进来接收,却把邵式军从后门悄悄放走。条件是甚么呢?邵式军决不泄漏财产被吴绍澍「刼收」了多少的眞象。
戴笠获报赫然震怒,他不惜采取「打老虎」的激烈行动,当夜派出大批忠义救国军,封锁爱棠路,并且饬令干员毛森等澈底搜查上海特别市执行委员会。这一搜的结果,是四只巨型保险箱,其中已有三只箱门破坏,内中空空如也,邵式军太太所开列的财物清单,大批的金条、美钞、钻石珠宝涓滴无存,第四只经邵式军太太列明贮有日本老头票、公债券若干万元的保险箱则牢牢锁住,完好如新。
搜查人员先把邵式军太太所开的第四张清单,遍示众人,予以公开,然后通电流,炸开保险箱门,取出内中一迭迭的老头票和日本国家债券,一一清点竟和邵式军太太的清单丝毫不差。
卽此一点可为明证,三只巨型保险箱里的亿万赀财,全被吴绍澍阴谋窃占,据为己有。
敌伪财产之整理与处置,戴笠职务所在,责有攸归,于是他列举证据,呈报最高当局。最高当局的批示迅卽来到:严予查办。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坍了」,吴绍澍高高的置身云端,竟会一个觔斗倒栽下来,他心慌意乱,情急无奈,于是满面愁容,一改常态,他的保险汽车不再遶杜美路而过;天天降尊纡贵,到杜美路求见戴笠。义薄云天的戴笠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置之不理,不屑一见,直到听说吴绍澍急出呜啦,想飞往重庆上下打点,戴笠方始让吴绍澍堆满一脸的谄笑,奴颜屈膝的走进他的会客厅。
当着好些军统局重要人员的面,戴笠捺住性子,听完吴绍澍的哀哀上告,苦苦求情,吴绍澍只求保全颜面,请「戴先生」免予究办,光这句话便使戴笠火冒三千丈,他脸色一沉,大声叱喝:
「像你这种人,我为什么不办?」
于是吴绍澍再求戴笠法外施仁,准许他由上海飞重庆,向他的上司自行请罪。
戴笠断然拒绝,他吩咐左右:
「通知各航空公司,不许卖票子给吴绍澍。」
至此,吴绍澍求告无望,面如土灰,他搭讪辞出,静候法办,中央电令不旋踵而来,先是免了他副市长的职务,继则罢黜上海市社会局局长,而以接近杜月笙的中央委员吴开先继任。痛失知己一场大病
晴天一声霹雳,震得杜月笙如中雷殛,呆若木鸡,他定定的坐着不动,不哭,不说话,连眼睛霎都不霎。
他的神情模样把家中各人都吓坏了,大声的喊他,轻轻的摇他,人多口杂,乱糟糟的一片喧哗。终于,杜月笙恍如大梦初觉,他回过神来便放声大哭,直哭得热泪滂沱,咽不成声。时届五十九岁的杜月笙,这是他生平最最伤心悲切的一次号啕
哭过以后便继之急喘,剧烈的咳嗽,一时但见他青筋直暴,泪与汗俱,脸孔胀得绛紫,家人和随从高声惊呼。熏烟、灌药,一概不生效,不停的急喘与剧咳,使得杜月笙死去活来,坐卧不得,沉重深切的悲哀,压倒了胜利以后饱受打击的杜月笙。
就此生了一场大病,日日咳,夜夜喘,呼吸方平顺些,想起「雨农兄」又是痛哭流涕,椎心刺骨。他说戴笠和他不但是好友、拜把兄弟、并肩作伴的伙伴,尤且是生平唯一知己。对前来探疾慰问的朋友,杜月笙总是热泪盈眶、呜咽啜泣的说道:
「我哭雨农兄,不但是为我个人失了平生知己,我也为国家民族在这种时候,竟失去了雨农兄而伤心难过!雨农兄一死,共产党又不知要闹到什么田地了啊!」
胜利后上海物价逐步上涨,加以共党新四军在江北大事骚扰,和进剿国军连年鏖战,食米来源,于是大感匮乏。三十五年春季,上海米价扶摇直上,涨得五百万市民,莫不叫苦连天。恰巧当时万墨林因为他家素营米店,他开的那丬万昌米号,规模之大,允称全沪第一抗战八年,他又有从事地下工作的功劳,益以杜门总管,牌头甚足,因而便在吴开先当上海社会局长的任内,万墨林当选了上海市农会理事长,兼上海市米业同业公会理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