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鹤臣得到这个答案似乎并不意外似的,又像是许久以来悬在心上的答案再次被印证了一般。严鹤臣只觉得头痛欲裂,他本就擅长饮酒,浸淫在掖庭里,早已经没什么是他不擅长的了。
可他今日却觉得自个儿看不透这个小丫头的心了,她娉婷地站在月色里,通身的气派。严鹤臣松开了桎梏她的手,似乎牵动了嘴角笑了笑:“别怪我坏你好事,你若真想入宫,我也能帮你,只是现在不是时候。皇上身边儿新宠了郑贵人,还是那新鲜劲儿,等再过俩仨月也就差不离了。”
明珠沉默着,没应声。
二人正站在长街和永巷的交叉口,前头是个朱红的门,上头有篆书的匾额,上头正用烫金的字儿写了:螽斯门。黄琉璃瓦歇山顶,配上绿色琉璃,开门两扇。这门螽斯门以北是后宫,与百子门遥遥相对,以东是前朝,通向宝坤殿,以西是永巷,去往司礼监和六部的地方。
严鹤臣站定了身子,瞧着明珠,暖声和气道:“不必再往前走了。人有野心是好事儿,只是也要自个儿有本事,姑娘若是有福气的,日后还请姑娘提携一二。”
说罢,他接过宫灯,径自往西去了。明珠依旧站在站在螽斯门底下,过了一会儿,她抬起眼看着门上的匾额。
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
螽斯生百子,这门的寓意是好的,多子多孙,帝祚永延,明珠看着严鹤臣的背影被灯光拉长,他的身子瘦削而颀长,不像一般的黄门有低眉顺目的奴才相,明珠转念一想,这也难怪,司礼监不光管控这十二监,东西二厂虽独立于大内,可若真攀附起关系,与司礼监亦是逃不开的干系。如今的严鹤臣,当真是手握住了整个皇城的命脉,可偏她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没以前那么怕他了。
她慢慢吞吞地往回走,螽斯门已经被她抛在了身后,走了两步,她抬眼看着月亮,轻声说:“母亲,阿兄,我进宫了。”
幽幽的长街只有她一个人形影相吊,两行泪倏而从她的脸上滚落下来。
转日就是初一,桃符送旧的日子。宫女们一大早便都聚在昭和宫的荣禧堂里给长公主行礼,长公主穿着浅红色的宫装,眉眼秾丽,明眸善睐。
流丹和白术站在最前,带着全宫的宫人们跪地道:“恭祝公主殿下华茂春松,芳龄永继。”襄平长公主施施然一笑,到底是喜庆日子,这笑容也如春风一般和缓,她赏了些银两,又说了几句话。
而后依着惯例,该给主子娘娘和各宫小主送些礼物。宫里头只有长春宫的正宫皇后,才能叫主子娘娘,其他各宫,不管是贵妃还是贵人,都该叫一句小主。
往日里给长春宫备的礼物都该是最丰厚的,由明珠和白术二人亲自去送,只是过了上元节便要放白术出宫,长公主点了明珠的名儿:“今日流丹和明珠去长春宫吧。”
听长公主这般说也不觉得意外,明珠行了礼,便乖顺地跟在流丹身后,向长春宫去了。
今日明珠依旧穿得明丽,流丹瞧她不顺眼久了,目光又落在她的衣服上,更是在心里暗骂道:末流的奴才,就敢穿这样的衣服,怕是比几位小主的衣服还好些,只怕到了长春宫,就要被皇后娘娘发落了。
就这般想着,便到了长春宫的门口。长春宫是西六宫之一,黄色琉璃瓦歇山顶映衬着太阳的光,锦支窗开了半扇,左配殿名叫绥寿殿,右配殿名叫承禧殿,后头的抱厦里是皇上给皇后搭得戏台子。
今日皇后便是在明间的宝座上接受各宫的致礼。
流丹同明珠进门的时候,皇上新封的郑贵人也在,她抬起眼便正好瞧见了明珠,昨夜宴饮时的场面还历历在目,宫里面向来没有什么新鲜事儿,倒夜香、炒冷饭的事儿数见不鲜,更何况昨日的事情还热乎着。
郑贵人掩着嘴笑起来,抬起眼看着皇后道:“瞧瞧,这通晓诗书的来了。”
一缕风顺着锦支窗吹进来,吹起明珠发顶的宫花,她平静地抬起眼睛,看向郑贵人。
“奴才见过皇后娘娘,见过郑小主,”她一板一眼地敛衽为礼,模样十足十的谦顺恭卑,“这是长公主献给娘娘的薄礼,恭祝娘娘福寿绵长,芳华永驻。”
皇后身边的小夏子躬着身子接过了托盘,皇后娘娘笑笑:“你们主子有心了,年年都来得最早,起来吧。”明珠这才垂着眼起来,一举一动,挑不出半分错来。
可郑贵人却不愿意这么轻易作罢,她那一日看得分明,皇上的眼中充满着好奇和探究神色,这样的目光让她觉得分外不安,早便知晓,宫里的女人便像是禁庭里头的花,开过了一茬还有新的一茬跟着,可她依旧想让自己开的时间再久些,而后,她看向明珠的目光就冷起来。
“臣妾倒是没读过什么诗书,还在闺中的时候,听先生教过女则,早听说书中自有黄金屋,臣妾也不乐意做睁眼瞎,不如娘娘给我个恩典,把这小宫女赐给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