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景龙四年,六月初二,天子李显暴崩,是为中宗。
六月初三,韦皇后令府兵入城。
六月初四,韦皇后昭告天下李显死讯,公布遗诏并临朝摄政,改元唐隆,大赦天下。同日,进相王李旦为太尉,改封嗣雍王李守礼为豳王,寿春王李成器为宋王。
大唐唐隆元年,六月初七,年仅十六岁的李重茂登基,尊韦皇后为太后。
相王府外的府兵丝毫没有要撤离的意思,就连李旦想要入宫谢太后恩都是不能,更别提王府官员与奴仆往出递一丝消息。想到这里,李旦不禁弯起唇角,恬淡的脸上闪过一丝自嘲的微笑——连自家门口的府兵都无法震慑,还算什么一品太尉?
里头的消息递不出去,外头的消息却时时刻刻都能送进来。他那七哥果然是去了,还去得这样突然,只怕韦皇后……哦不,韦太后起初也手忙脚乱了一阵子,不过有上官婉儿和宗楚客等人辅佐,眼下也顺利起来。这才过了几年,就又要变天了么?
大唐……难道真的气数已尽?
李旦正在书房里踱步,连琵琶都不再有心思去弹,便听贴身的小厮敲门道:“阿郎,府兵放进来一个人。”
李旦顿时一惊——这几日相王府就连吃穿用度都要报给府兵,再由府兵采买好了送进来,内外封锁无处不严,今日却肯放进来一个活人?想必是韦太后授意放进来的吧,为的是让他清楚地知道某件事……
心不由一沉,李旦有些头晕,随即被小厮扶住。听不见小厮关心的惊呼,他只定定地环顾起书房,从架上的白玉笛看起,再到净瓶里的柳枝、角落处的羯鼓、书架上的书卷、墙上挂着的马鞭……一股沉痛的哀恸狠狠地撞了一下他的心房,让他几番深呼吸才终于恢复少许,哑着声咬着牙道:“让、他、进、来。”
小厮忙应了一声,急道:“还不快进来!”
那人就在书房外?李旦立即拨开小厮,转过身去看,便见一位身量纤纤的少年,背着光走入房中。他起初看不清这少年的相貌,只觉得这挺直的身影颇熟悉,待少年走到自己身前几步行礼,他才睁大了双眼:“是你?!”
萧江沅方才在书房外等着的时候,便听到书房内传出的一些声响,包括小厮的惊呼。她当时就好奇里面发生了什么,进来之时,便也稍稍注意了一下李旦的神色。对于李旦这样的反应,她有些摸不清头脑,也觉得莫名其妙,想来仅凭自己的身份,绝不至于让堂堂相王这样,那么便该是因为这府兵的突然一变了。
啊……原来他把自己当成韦太后的党羽了,这几日相王府进出皆不允,今日却放自己进来,他一定是以为自己没安好心了。
再想起李旦反应之强烈和严重,萧江沅就都明白了。见羯鼓就躺在书房的角落里,虽是角落,可也还在抬眼便可看到的地方,她微微一笑,心下想着此事要不要回去跟阿郎说下,口中却道:“正是奴婢萧江沅。”
萧江沅的礼行得越端正,李旦的神色就越沉,平日里的恬淡早已不知哪里去了,他只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笑容可掬的小宦官,脊背越来越凉:“你来做什么?”
见李旦连寒暄客套都不要了,如此开门见山,萧江沅更觉好笑,却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昔日武皇晚年入上阳宫时,他虽然还算纯孝,但是他对她现在的阿郎,着实算不上太好。于是,萧江沅但笑不语,只转眸看向扶着李旦的小厮。
“退下吧。”李旦不是傻子,自然清楚萧江沅是什么意思。
小厮本就有些担忧,见萧江沅抬步上前,要接替自己扶上阿郎,便更不肯放手了。见相王府里,连李旦最贴身的、最有脸面的、见过世面也最多的小厮都是如临大敌的模样,萧江沅低叹一声,道:“奴婢来此,只是为了看看相王是否安好,既然相王气色……还算不错,那奴婢便告退了。”
说着转身就要走,李旦当即将小厮一推,指着萧江沅:“你给我站住!”
小厮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还不忘带上了书房的门,萧江沅也乖乖地站住了脚。
昔日那般隐忍,如今也要发脾气,这副样子和她家阿郎倒真有些相似,不愧为父子。萧江沅暗暗想了一想,笑道:“相王唤奴婢何事?”
“你……”李旦缓了缓,恢复了些往日沉稳持重的模样,“你今日来此,必不会是为了看我,且直说吧,我听着呢。”
“若奴婢说,奴婢方才没有说谎,来到这里,的确仅仅是为了看相王是否安好,相王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