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兄此番……可真是拼了。谁又希望自己来这世间走一遭,默默无闻地便死了呢?总要轰轰烈烈一番,才不枉此生!”
刚走不远便想起自己有东西落在书房里的李隆基,此刻就站在书房门外。萧江沅和薛崇简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他却什么都没说,本要取出来的东西也不打算取了。一时间胸闷尽舒,他挑眉一笑,便转身去寻王毛仲了。
——看来,他还得再敲打敲打这个兄弟。他不愿杀他,可也不能被他拖了后腿。
李隆基的身影被阳光一照,便投射在房门之上。萧江沅背对着房门而坐,自然是看不到,可她对面的薛崇简却看了个清楚明白。他心下暗笑,一挥手把李隆基带进来的小包袱丢到了萧江沅怀里:“打开看看吧。”
萧江沅自然认得,这个小包袱是李隆基拿进来的,放到长案上的时候,动作还甚轻。当时有正事要办,她便没多加注意,这时见薛崇简如此,她才有些反应过来:“这是……给奴婢的?”
一边说一边打开包袱,便见一只精美的食盒。揭开食盒的盖子,便可见玉般莹润的小碟之上,躺着五只雪白浑圆的团子。那团子应是白面制成,被丹色点缀着花样,每一只都不同,牡丹、芍药、玉兰和宝相花的置于下面,上面的那一只绘的却是一朵莲花。
——与萧江沅银簪上那朵极为相似。
“这个便是西市最出名的那家食肆做出来的樱桃毕罗。”薛崇简说着摇了摇头,“原本表兄和我早早地便出门了,门外不远便是西市,也不知表兄哪根筋搭错了,见天色还早,就不由分说拉着我冲了进去,直奔那家食肆,却恰好赶上最后一份樱桃毕罗卖出去。”
萧江沅伸手,隔着空气摸了摸那朵莲花,声音柔了几分:“后来呢?”
“后来,表兄便开始等下一笼呗。等着等着,见那做毕罗的郎君提笔要在毕罗上勾画什么,他便起身过去,非要自己画一个。对,就是这朵莲花,他就画了这一个。这一等就等了一个时辰。其实这一个时辰,表兄也没闲着,这食盒还有这小碟,都是在那时一并买的。从小到大,我还从未见他对谁这么用心。”薛崇简说着心下叹息,萧江沅若是个女子便好了,表兄都做到了这份上,若是女子,他们此刻已成眷属了,又何苦……
“表兄和我出西市的时候,正好碰见我家一个管事,那管事见我们这么半天还在府外晃悠,根本没走多远,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快尝尝,看是什么滋味。”
萧江沅没有动莲花图样的那只,而是拿起牡丹那只,浅浅地咬了一口。尚显温热的汁液顿时自舌尖涌入口中,带着一股芬芳与甘甜,缓缓渗入萧江沅心底。待汁液吸干,萧江沅将毕罗拿开一点,便见雪白的面团之中,有五六个樱桃簇拥着。樱桃的表皮尚且莹润,只颜色稍深,让人产生不了刚从树上采摘下来的错觉。
薛崇简可惜道:“这已算做得很好了,毕罗毕竟是要蒸熟的,馅儿里的樱桃怎么可能还跟新鲜的一样?它不过是颜色变了一点,好歹口感跟新鲜的没差多少。”
萧江沅吃了一颗,点了点头。
“来日若是有人,能把这樱桃毕罗做得愈发出神入化,最好让这馅儿里的樱桃自始自终、里里外外都是新鲜的,那便好了。”薛崇简咽了咽口水,又道,“说起来,怎么表兄忽然想起来送你樱桃毕罗了,他欠你的?”
一直对他侃侃而谈的萧江沅,这时却但笑不语,默默地将没吃完的毕罗先放回碟中,扣好食盒,又将包袱重新包好,站起身来,揖道:“奴婢还有事,便先告退了。”说完也不管薛崇简是否阻拦,她便退出了书房。
被独独留下的薛崇简只得哭笑不得地看着萧江沅的背影,低低一叹:“有的时候,她也真像表兄,像阿娘,像外祖母……”
萧江沅回到了自己房中,慢条斯理地品尝了起来。
还是在端午那日,她和李隆基同游西市,那时也是赶上了樱桃毕罗售罄,因着还有许多没见过也没玩过的,她便没将这看起来平淡无奇的糕点放在心上,却不想李隆基还记着。
可距离端午都过了一个月了,他今日才想起来?
分明是为了麻痹城内府兵的眼线,顺手买了这毕罗,可看薛崇简那副模样,难不成还想见到她感动得热泪盈眶?
——她和李隆基之间的关系,当真已让人误会到这般地步?
回想一番,李隆基的确从未收敛过他对待她的态度,即便表面上她还是个男人,这却并不妨碍别人对李隆基心思的猜想。至于她是怎么想的,并不重要。只要李隆基喜欢了,她身为奴婢,便只有承宠的份。
身为男子,尚且如此,若身为女子,只怕自己已经与临淄王妃姐妹相称了。
想到这里,萧江沅心头一凛,自看到樱桃毕罗起便有些恍惚的心神顿时定了下来,口中的甘甜也泛出了一点点苦涩。
蒸过的樱桃,怎还能和新鲜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