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我就看到了……”普润说着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李隆基的时候。当时彼此分明都还小,不过七八岁,可是他见到的李隆基,就是身着帝王冠冕的。不仅如此,李隆基的身边还围绕着众多儿孙臣子,却都离他远远的,唯独一个紫衣内侍和一位明艳绝伦的妇人,一左一右紧挨在他身边。那紫衣内侍鬓发斑白,腰板却挺直,那明艳妇人则笑容天真鲜活,颈间却缠着长长的白绢。
当时则天皇后在位,他知道这件事十分敏感,断然不能说出口,便一直暗暗告诫自己要忘记。这些年来,他以为自己已经想不起来了,可当他第一次见到萧江沅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从未忘记——萧江沅竟就是那个紫衣内侍!
与见到李隆基时所看到的全然不同,萧江沅虽还是一身紫衣,那紫衣却破旧了许多,颜色也暗淡了,更有一些难以抚平的褶皱。她的头发已经尽白,皱纹也爬上了她的脸,她的微笑却比他见过的多了几分红尘味,不再那般淡漠疏离。她的周遭是空荡荡白茫茫的一片,竟没有一个人站在她身边。
他还从未见过这样倔强的命呢。
崔日用之所以知道他这个能耐,还是因为普润第一次遇到崔日用的时候,也看到了一幅图画。两人相交渐深之后,普润便将自己看到的告诉了他。
“你看到了韦后和宗楚客的……下场?”斟酌再三,崔日用终是用了这个词。
普润摇了摇头,毕竟出家人不能打诳语。
“那是……”
“总之,你还是尽早退出来吧,也不用非要辞官,称病请假也可以,最多躲过这个月,也就无大碍了。”
“你不是说,我终有一日会服紫么,难道眼下不是机遇来了?”
普润叹道:“我言尽于此,信与不信,是否听我的,都随你。”
“出家人不能生气的。”崔日用笑道,“其实你不说,我心里也有些打鼓了。同样是逆天而行,韦后可比则天皇后冒险多了,这事能不能成还两说呢,我可不敢孤注一掷,自然是要中立的。”
“中立?只要你与宗楚客一日还是朋友,在他人眼中,你就一日仍是韦后党羽。”
“既然如此,我若不效忠韦后,岂非对不住自己的身份?”
普润毕竟年轻,又担心知己,有点急了:“我方才不是同你说过了……”
“这样躲着,可什么都得不到啊。”崔日用深深地看了普润一眼,缓缓笑了起来,再不多言,起身返家,只留下长几上空空的盘子,犹有樱桃余香。
“毕罗味道如何?”翌日晨起,李隆基踏着晨鼓的声音刚到书房,便见萧江沅正端着一碗冷淘,往自己的房间走,他立即便跟了上去。
萧江沅放下冷淘,恭恭敬敬朝李隆基行了一礼,才道:“味道甚好,多谢阿郎。”
李隆基的笑容立即便挂不住了:“我说过你多少遍了,你能不能别对我这样客气?我们认识多久了,五年了,你怎么待我还和一个刚认识的人一样,动不动就道谢?”
萧江沅微微一笑:“君臣有别,礼不可废。”
“你有时候真是比老儒还要迂腐!”顿了顿,李隆基喝令道,“我不管你怎么想,是否习惯,以后在我面前,少端出这副模样来!”
萧江沅有些为难地道:“阿郎虽非卫灵公,奴婢却不敢为弥子瑕。”
李隆基怒道:“我的为人如何,你也都是看在眼里的,竟会有余桃之虑?”
萧江沅正要回答,一个小厮便急匆匆地冲到了门外:“阿郎,不好了,葛将军和陈将军在院子里打起来了!”
“这大清早的,他们应该刚值完夜,便到了我这里来,想必是有事。”李隆基当即抬步出了萧江沅的屋子,便走便道,“这事还没说呢,怎的就打起来了?”见萧江沅迟迟没跟上来,他回过头,没好气地道,“还不快跟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