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娘这才后知后觉地落了泪。
董大眉头一皱,刚想说什么,见又来了顾客,便只好咽下话头,先忙生意。
慧娘也顾不上什么生意不生意,扭身回屋,兀自哭去了。
……怎么能不哭呢?
原本该是一家人啊!
那年,春夏交接的天气好得不像话,黄昏的风拂在脸上,就和媒人的话一样羞人。
“你说你,汉子没了这么多年,底下又没个孩子,将来可怎么办呢?眼下,公婆的孝期你也守完了,慧娘,听婶一句劝,往后的日子呀,多为自己打算打算。”
“你知道的,邰修范的婆娘命不好,丫儿刚落地就去世了。邰修范要忙教书,家里只有一个瞎眼的爹……小丫儿那么点,可怜的呦!”
孤枕哪能好眠,房空自然盼暖。
谁愿意吹深夜的冷风呢?
可邰修范是个有涵养的人,自己手脚粗糙的,人家怎么会看得上呢?
“哎呦,我的傻妮!”听完慧娘的顾虑后,媒人大笑道:“要是嫌弃,能教我来探你的信?”
媒人走后,慧娘思量了许久,然后拿出藏在柜底的布料,在煤灯下纳了一双虎头鞋。
慧娘至今都记得,邰修范捧着那双鞋,郑重地朝自己作了一揖,说“家事琐碎,教你受累了”的样子。
半生孤苦,自己从不怕累的。
唯一怕的,只有上天的作弄。
慧娘情绪不对,董大也没了做生意的心情,买糖的这几人走后,他收了铺子,去里间寻慧娘去了。
慧娘看着眼前人,想着坟下骨,仿佛前世今生里走了一遭,只觉无比悲恸。
倘若,没有那场意外,邰丫儿是要叫自己娘亲的。
她小小的,不太乖,黑珍珠似的眼睛滴溜溜的,转动的时候透出和她爹爹一样的聪慧,断然不该长成痴傻的样子——但是还活着,就已经是奇迹了啊!
距自己送出那双虎头鞋不过七八日,夜焱宫的人忽然就来到了这个偏僻的村落,浩浩荡荡地,压住了一村人的呼吸。
领头的人说,根据赤灵珠的指引,璞一就藏在村子里,是奉朝廷的命令来的。
然后蛮横地抓住十几个人,不由分说地就要带走。
但这些人怎么可能是璞一呢?
他们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是一起做针线的姐妹,是邻家的汉子……
谁都知道,被夜焱宫抓走的人,是再也不回不来的人。
但谁也不敢说话。
甚至于至亲之人,也只是哭嚎,不敢有其他动作。
可他站出来了。
邰修范站出来了。
听媒人说,邰修范小时候生过大病,所以身板比普通男人瘦弱一些。
单薄的灰衫拦在铁骑之前,像山一样,巍然不动。
他说:“各位官爷,这几人姓甚名谁,几时出生,接生者谁,户籍册上皆有注明,我等村民也皆可作证,这几人从未离开过村子,还望各位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