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相触的一瞬间,谢殊垂眸避开,没有回答她的话。
尹翩翩见他这副模样便知道他在想什么,急忙道:“师兄,你不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把你救出来,你不可以再去寻死了。”
“就算成了魔又怎样?你没有犯过任何错,为什么要这样惩罚自己?”
谢殊目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长长的眼睫微微颤抖了下。他抽出自己的手,低低道:“死…对我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他从小在上清宗长大,自诩仙门弟子,现在成了魔,天大地大便再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难道要他去魔界和那群肮脏的东西沆瀣一气?不,这绝不可能……
“死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而是一种逃避,”尹翩翩冷静地看着他,“师兄,你现在难道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吗?一条暗淡无光,一眼就能看到终点,毫无意义死亡的路?”
“在我印象里,你从来不是这样的人。”
“默默无闻的死去,你真是这么想的嘛?不再有鸿鹄之志,不再求取大道,不再匡扶天下?”
尹翩翩一连串的质问出来,谢殊的面色变得更加苍白。他抖着嘴唇,手指紧紧攥了起来。尹翩翩虽然看不到他的眼神,却也知道他此刻心中一定很挣扎。
她的语气柔和了下来,“师兄,如今你只是换了一副样子,换了一种修炼方式,难道那些曾经的志向就无法实现了吗?”
她从乾坤戒里取出那柄断剑月火流离,递到了谢殊面前。
“你还记得它吗?”
断剑上爬满了裂纹,剑柄上的灵石也失去了曾经璀璨的光芒。
这把剑,和当初谢殊见到它的时候截然不同了。
那时他心高气傲,一剑登顶试炼台,无数同门都败在他脚下,他得以以弟子试炼第一名的成绩进入剑冢,挑选自己的本命剑。
剑冢中许多高品阶的剑都低鸣震颤着,想要认他为主,然而他一眼便相中了这把冷寂不动的剑。它知道他走过来了,却不给任何反应,一副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样子。在谢殊试图去拔剑的时候,它甚至还会反抗。
当时的谢殊年轻气盛,风头无双,自然不会被这把剑展现出来的冷漠所激怒。相反,他觉得非常有趣,在这把剑身上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他与这把剑搏斗了起来,在剑冢中打了七天七夜,最终,神剑认主,伏跪于他脚下。
它认主的那一刻,流光溢彩的剑意喷薄而出,褪去一切平淡的伪装,众人才发觉,这是一把多么好的剑。
上古有神剑,与日月比肩,不驯于人,故名“月火流离”。
然而看着眼前这把破败灰暗的断剑,谢殊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它与曾经的月火流离相比了。主人失去了意志,剑便也黯然了断,再不复往昔神采。
此刻,他又仿佛透过这把剑看到了自己。
谢殊眼中终于出现了明显的刺痛情绪,幽黑的眸光缓缓流转着,似在缅怀,似在怜惜。
“这把剑一开始不愿跟我,想必也是知道我并非良主,”谢殊将手指搭在剑身上,轻轻抚了抚,“若非我强迫,它也不会落得如此田地。”
“是我辜负了它。”
“什么辜负?”尹翩翩完全无法理解,“师兄你就算修了魔,难道就不能提剑了吗?如果你是因为练功出了岔子而走火入魔,我或许不会救你,但你生而为魔,这是你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世人多偏见,师兄你为何也要与自己过不去?”
尹翩翩站了起来,看到谢殊即使是坐着也保持着脊背挺直,就像这把剑,就算落魄至此剑刃也还是锋利无比一样,这是一个人内心的习惯,是刻印在灵魂里的坚守。
她伸出手指,在剑刃上狠狠划了一下,指腹当即涌出鲜红的血珠。
“师兄你看到了吗?这把剑,它在等你回去,”尹翩翩眼神澄明地望着他,“它从来不曾真正毁坏,只要剑刃还锋利,这把剑就还有救。”
修真界有无数修复灵器的方法,相信谢殊也不会不知道。
“生而为魔,你的确无法选择,但是否真正成魔,还是取决于你的心呐。”
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尹翩翩从来不认为魔就是天生可怕的物种,它们或许是混沌蒙昧,意识未开,或许是五感不全,天生嗜血,然而这世间比魔可怕的东西多得是,长了一颗人心却不干人事的也多得是。
她从来都相信,心中有光的人,在哪里都是人间。
如果说谢殊已经失去了他心中的那缕光的话,那么就由她为他重新点燃吧。
她来自另一个时空,不受这个世界的束缚,也没那么多天下大义和悲天悯人的情怀,她只知道,谢殊是个好人,是她见过最有担当的人,他不应该为了这样一件事而默然死去。
如果他活着,或许能发挥出比之前更明亮的光。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自怨自艾的人,只是一时迷了路,看不清方向罢了。
周围的人都在给他施压,那么尹翩翩便给他希望。希望是最动人的东西,尤其是在一个人经历了生死这样的大劫之后。他的心终有一天会被打磨得澄澈明亮,会明白自己活下去的使命。
果然,谢殊在听到她的一番话后,眼中出现了轻轻的触动。他轻抚着月火流离的断裂处,静静沉思着,或许是在想该如何修复这把剑,如何以魔的身份继续修习剑术。如果他还能按照自己熟悉的方式活下去的话,或许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尹翩翩想象着一只“魔”像正道修士那样使剑,甚至在众人面前斩妖除魔,便觉得还挺有趣的。听系统说这个世界的魔都是有兽形态的,不知道师兄的会是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