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偌大一个版图却要一个花甲老人一力镇守,辛霓又替父亲心累:“我为你觉得辛苦。”
“辛苦是免不了的。自古都是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难不成打下了江山,就马放南山,刀枪入库?商场如战场,市场和企业环境一直在变,社会环境也一直在变,当领袖的要时刻考虑自己如何自处,如何管理不同时代的企业。以前我一直担心后继无人,但是现在,我从你身上看到了希望。”
辛霓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愣在原地。她无法向他解释,她之所以学金融,并非有志向做他的接班人,只是为了在思想上离某个人更近。只是这样的话,她怎么忍心说出口?她低下头,黯然望向远方。
“我们不能盲目乐观。在镜海,我们辛家大概算得上下棋的人,但是在别的大棋里,恐怕连做颗棋子都不够格。”
“你说的大棋,是指内地?”
辛庆雄微微颔首:“现在进入内地的资本太多元化了,我们的超国民待遇不断减少,如今,连四大家族和香港大财团都有人败走内地,更何况我们这类没有亲密私谊的人?彦章倒是能干,但毕竟读的书少,江湖气太重,和内地格格不入,很难和那边形成良好的互动关系。东阳呢,到底又是外人。”
辛庆雄口中的柳东阳是集团的总经理,也算雄才伟略,只是少了那笔陪辛庆雄出生入死的履历,始终不能被辛庆雄完全倚重信任。
“阿霓,爸爸再等你两年,等你从英国回来,你来做集团的主席……”
“爸爸……”辛霓欲言又止地望着意气风发的辛庆雄,她感觉另一副无形的枷锁压上了她肩头。爱这样一个人,被这样一个人爱,真的好累。
“怎么,有压力?”辛庆雄察觉到她的异样,“阿霓,作为辛家唯一的后人,巩固爸爸的江山,你责无旁贷啊。”
“不是还有赵彦章吗?”辛霓惘然道。
“你肯嫁给他吗?不肯,他就是个外人。”说到这里,辛庆雄像忽然受到了什么启发一般,展眼重新将辛霓打量了一番,牵动嘴角,笑出深意来,“我女儿这样出众,要嫁也要嫁个人中龙凤,到时候不愁我辛家后继无人。”
多明山会话后,辛霓于一夕之间成了“赴宴者”。
上流社会无尽无休的宴会和派对,全都向辛霓发来了邀请。若在以前,辛霓也许会一一推了,但今时今日,她明白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和辛氏休戚相关。她纵不能为父亲分忧,也决不能为父亲添乱。她不得不收敛心性,审慎地对待这些邀请。
她有了很多新衣、首饰,最繁忙的时候,她一天换三身行头于酒会、茶会、慈善晚宴中周旋。她那一层次的名媛淑女们,每回亮相都如同演出,拿食谱点餐都如同做微型艺术创作。辛霓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处处自矜,方能不失体统。
每一轮交际应酬完,她都会忍不住蹬掉高跟鞋,坐在房车后给青蕙或是高衍打一通电话接接地气。如果时间还早,她会打电话给赵彦章,让他带她去吃街边夜市。
从英国回来,辛霓学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使唤赵彦章。赵彦章第一次奉命陪她游妈阁庙时,全程伏低做小,诚惶诚恐,比李莲英还安详恭敬,惹得辛霓暗笑不止。随着应召次数增多,赵彦章的态度才渐渐松懈下来。
那天音乐会散得早,辛霓打电话叫来赵彦章,也不说明去处,只让他开着车随意前行。赵彦章一路揣测她的意图,正不得要领之际,辛霓指着街边的一个路牌:“停下,我想去那条街逛一逛。”
赵彦章停下车,替她打开车门:“大小姐,我有义务提醒你,这一带叫浅水道,是本埠最混乱的地方,这条街是乱中之乱。三爷不会高兴你来这种地方。”
“很简单,你不让他知道,他就不用不高兴了。”辛霓移步下车,先一步往那条J形的巷子里走去。巷子不长,目测只需一刻钟便能步行到头。巷子两侧布满酒吧歌厅,五色的灯箱闪得人心慌气短。每走两三步,辛霓便能看见几个古惑仔、站街女或是衣冠楚楚的白领、老外。
混乱的机车在他们身边呼啸而过,赵彦章越往前走,眉蹙得越紧,然而身边的大小姐却逛得自得其乐,她像是在寻找什么,全身的感官都调动了起来。那种感觉,就像她并不是行走在一条腌臜的小巷中,而是走在一条通往秘境的小径。
他不知不觉地也起了些期待,想看看大小姐在这种地方寻找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