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延庆早已收起了那张药单,嗯了一声。
出门的时候,叶二娘发现一截断木,就在门后,上面有牙齿的咬痕,还有丝丝血迹。叶二娘控制住自己朝床头看去的冲动,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出去了,关上了门。
那日所见,叶二娘不曾跟任何人说,渐渐的也就忘在了脑后。直到那日惠山脚下树林之中,看到了那个小姑娘。
叶二娘是四大恶人之二,是的,她杀人,杀害了很多小孩儿,但是,跟别人不一样,他们从来不曾做过吃饭不付帐、抢人东西不给钱这样的事。照云中鹤这总是不往他世家子弟做派的人的话来说,做恶人也得有做恶人的气派,小打小闹算什么。
说这么多,只是想说,叶二娘作恶,但同时,她也有恩必报。比如刀白凤。所以,见到灵儿,知道灵儿是刀白凤的女儿的时候,叶二娘便暗自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必然要救她性命,哪怕……哪怕她不得不跟其余三人作对。虽然她觉得,其余三人,大概会给她这个面子,留这个无关紧要的小姑娘一命的。但是,她怎么都没想到,段老大会对那小姑娘那般和蔼,言谈之中,甚至隐隐有亲近之意。
不过,叶二娘敢用她跟段延庆相处这么多年的经验保证,段延庆的眼中在强行压抑着很多东西。
叶二娘忽然就明白了那张药单是谁的手笔,她心想,那个女人果然还是那么爱管闲事。心里却忍不住有些暖暖的。
那日,那小姑娘离开之后,他们住在一家很高档的客栈里。
这客栈自然是西夏一品堂出钱包下来的。
那晚上,第一次,不曾下雨,不曾变天,段延庆犯了病。也是因为不曾料到,叶二娘煎好药送上去的时候,段延庆已是满身的汗水,房间里面无一处完好,而那客栈里面的人自然早跑了个干净。
那日,她等在段延庆身边,等药生效,也防止有人趁机害段延庆的命。
他们这样的人,仇人总是太多的,防不胜防。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段延庆的呼吸才渐渐的缓了下去。
那次,她第一次忍不住好奇,问:“你为什么不去找她?当年,她就名满江湖,如今,更不会治不好你的病。”
等了很久,她都以为段延庆不会回答了,她都准备离开了,甚至暗骂自己的多言,却听到身后忽然有一个非常非常衰弱的声音断断续续道:“总要……留点念想的……总要的……”
那一刻,她几乎落下泪来。
正文 第 99 章
少林寺上,慕容复经历了莫大的喜悲,原以为早已亡故的父亲死而复活,可是,喜悦还未散去,转眼,在玄慈老贼的脱身之计下,言语引诱中,父子两人便成了整个武林攻讦的对象。
以前,慕容复总是觉得,这些江湖中人,鲁莽无知,若要成为他大燕复国的助力,未免太不起眼了些,可真当整个江湖都与他慕容家作对了,他方才晓得,这其中的厉害。然而,最厉害的,却是那蓝苍梧的一席话,狠狠的、犹如榔头一样砸在他父子头上,砸得他们脑袋嗡嗡发响。
蓝苍梧说:“原来慕容家乃燕国皇室后裔,立志复国。几百年来都念念不忘,倒是难得。”
他自然听出其中的不以为意,勃然大怒,蓝苍梧却依旧是那副不愠不火的模样,拿出个小算盘,当着众人的面拨了拨,抬眼问他:“敢问慕容公子,可知如今银钱比价?可知铁矿何出?可知将领何在?可知一人一天至少两餐,若有上万人,又需要多少粮食,这些粮食,又该从哪里来?或者,最简单的,若要起事,便要据点,不知慕容前辈三十年前苦心策划宋辽矛盾,却想从哪里动手,掀起这灭宋复燕的浪潮?”
慕容博喉头一滚,盯住蓝苍梧,可惜不待他开口,蓝苍梧已侃侃道:“大宋之北,必成宋辽主战之场,生灵涂炭血流成河,何况燕云十八州向来为宋辽争夺之地,慕容先生若想从此动手,只怕反被二虎搏一。若剑指大宋之西,西夏虽然小国,却也未必不想分一杯羹,非依附大宋,便要投靠契丹,慕容先生之志,却是从宋辽之间夺走一块鲜肉,只怕难成。若说西南,又有大理边陲小国,向来亲宋,亦不可为。想来想去,慕容先生唯有两处可动手,一为南疆,一为东陲,然,南疆瘴疠,民风彪悍,慕容先生若要募兵,若要立国,只怕难得当地族人认同,若居东陲,虽为大宋富庶之地,兵粮可得,可大宋百年立国,根基之处岂容他人酣睡?由此而言,慕容先生之念,难难难!”
“无兵无粮无将无地,空有天时,无有地利,未必人和,慕容先生这一仗还想打吗?”
慕容博双目圆瞪,犹如疯癫一般满场乱转一阵,口中喃喃念叨“空有天时,无有地利,未必人和”,又仰天大笑“复国无望,复国无望啊!”,竟是一口鲜血喷出来。慕容复仓皇大喊:“爹!爹爹!”
他爹爹在三十年前便已名震武林,自然很厉害,但却老了,心神大恸之下,旧伤复发。偏偏玄慈一朝名声扫地,只得故意将脏水往他父子两个身上引,做出一副悲苦模样受了刑,激得这些本来就没多少脑子的江湖人个个对他父子咬牙切齿。
少林寺本就不是他们的地盘,慕容复只能带着他爹匆匆离开。若非邓百川几人誓死相护,只怕慕容复根本无法活着带旧疾发作的慕容博离开群雄与少林和尚的围攻。
在慕容复的心里,他爹爹一直是心智坚韧的,从小教育他不可或望祖辈荣耀之时,一鞭子一鞭子抽在他脊背之上时,从来都是坚韧无比威严刚强的,可如今,每日正午便要复发一次的旧疾,却折磨得他爹爹连只茶杯都握不稳。
慕容复曾想,或许,有机会的话,他爹爹或许永远不会让他知晓他如此脆弱的一面。
“爹!孩儿一定替你治好这病!”几日眼见下来,慕容复再也受不住。
“你能找什么人?”慕容博却止住了他,满脸冷汗,“荒唐!如今这江湖上愿意与我们父子来往的人,只怕也没有几个了,你能找谁?哼,玄慈那老贼,坏我大事,总有一日……”
慕容复恨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