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危道:“上山的只三个人,但山下烟尘四起,竟看不清来了多少人。”
夕阳沉落,为草木青葱的山脊披上一层黯淡的金。
山腰凉亭里,刘协锦衣银冠,手中摘了一片蜡绿的叶子,放在口唇边,尝试着吹奏,试了两下,便吹出连串的乐音来,曲调悠扬婉转,新颖有趣。
曹昂静听片刻,待他停下来换气,笑道:“公子这是吹得什么曲子?我竟从未听过。”
刘协原是随意而为,闻言微微一愣,回忆着方才的曲子,竟记不清是哪一世生命里留下的烙印,一时有些恍惚,没有回答,复又低低吹奏起来,叶哨之音本来明亮,此时却透出几分凄清。
曹昂听着不忍,看小皇帝一眼,想到他的身世地位,不禁想道:陛下虽然果敢勇毅,平素不动声色,然而心中怕是也有许多苦楚,只是从不对人言。
马超在旁,却没有他俩的闲情逸致,大敌当前,却还有心情吹叶子。他有些焦躁得在凉亭边走来走去,不时往山上坞堡望去。
曹昂笑道:“马小将军,你过来坐吧。这般走来走去,公子看着都该头晕了。”
马超看刘协一眼,按捺着往石凳上坐了,坐下没一刻听得风声,又腾地一下子跳了起来,看时,却是亭子后面飞了一只大鸟起来。
刘协与曹昂都笑了。
马超有些难为情,冲着那飞天的大鸟挥舞手臂,无声咒骂。
刘协笑叹道:“原是看你比淳于阳稳重些,这才带你前来。现在看来,分明又来一个淳于阳。”
马超忍了一忍,还是没忍住,问道:“公子,你就不怕上面坞堡门开,五千逆贼冲下山来?”
刘协微笑道:“他们若果然冲出来,我们三人便上马逃下山去便是。我们三人都是千里良马,他们追不上来的。”
马超按住额头,道:“不是他们追不追的上来……”
“哦,那你是担心他们的箭楼?”刘协仍是微笑道:“朕计算过了,此处已出了强弩射程,不必担心。”
马超觉得自己开始头疼了,无力道:“不,也不是箭楼的问题……”
刘协注视着他,平静道:“那你是担心什么?”
马超对上皇帝平静的目光,许多问题涌到嘴边,比如,明明可以派将领来,为什么要亲自来。明明带了一万人马前来,为什么只三人上山。甚至为什么敢与不带郎官,与他同处凉亭之中。距离这么近,近到他伸手就可以挟持皇帝。他问不出口。
刘协静静看着他,却好像能全然明白他未出口的疑惑,忽然一笑,道:“你算的是武力强弱,朕算的是人心。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他见马超仍隐有不安,这不安可不利于接下来的见面,便徐徐解释道:“坞堡中的人,也是寻常百姓,乱世之中不过求一隅安稳。至于坞主,或有强横生出贪念之人,多数也可以利诱之。我们只三人上山,非是冒险,而是为示诚意。他们有五千人,我们却是举国之众。你尚且如此不安,何况此间坞主?以强就弱,才能免得对方拼死力博。你骁勇善战,这个道理自然不必朕多说。”
马超原本勇武,但是出行在外,最少也有十几名亲兵相伴,从未曾如此孤身对敌,又不甚了解皇帝行事深浅,才会有此前的焦虑不安。此时听了皇帝解释,马超渐渐镇定下来,想到西山大火中与皇帝的第一次会面,倒是稍微摸到了皇帝的风格。
曹昂道:“人来了!”
三人抬首,就见山间小径中远远走下来坞堡中人,却也是三人之数。
苏国带着儿子苏危、友人苏双匆匆赶来,还未换下灰衣粗服,快步下山,拱手朗声道:“苏某恐迟来不恭,未及换衣,得罪勿怪。”说话间,下到距离凉亭三丈外,环顾三人,恭敬道:“不知前来者,是宫里哪三位贵人?”
刘协稳坐不动,笑道:“要见你这坞主,总该要一宫之主前来,才算合宜。朕乃未央宫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