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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部分(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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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昌城正值阳春三月,草木已然渐渐葱茏,春江滟滟汀兰沙白,南方特有的湿润温暖浸润空气,让人禁不住的觉得惬意,便连街市上忙碌生计的人也都忍不住微微放松,享受些许春日午后的舒展。然则便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疾驰而来,蓦然打破这闲适的气氛。马上之人骑术颇佳,这般飞驰竟未在闹市之上撞到行人,可却也看得街市两边行人怔愣。只见得马上青年单手一拉马缰,健马立止。他翻身下马,几步来到最近的一个茶铺前,几乎是一把拽住茶铺的伙计问道:“小哥,这城里可有位姓路的大夫在义诊?”

那茶铺的伙计被他吓了一跳,以为来者不善,抬头却见得是个眉宇清隽的青年,一身白袍蓝衫,虽然语气急促,不似官兵流寇一流。听得他开口寻大夫,伙计还以为有人生了急病,喘过口气方道:“公子您轻着点儿,你这一拽可差点弄断了小的胳膊。这要是断了小的就也得看大夫去了。”

殷梨亭这才发现焦急之下自己手力颇大,对方未曾习武实是难忍,连忙收回了手,“对不住,小哥,那路姓大夫可是个女子?多大年纪?在哪里义诊?小哥,还请你赐告。”说着竟是一揖到地,恳切之情溢于言表。伙计被他这礼吓得一愣,连连抬了手:“城、城东惠安堂,这两天是有位路大夫在、在义诊,公子你前面左转,看到人多的地方就是了……”

殷梨亭闻言,连答谢都来不及,一闪身上了马,往东疾驰而去,看得那伙计直眨眼睛,喃喃嘀咕:“这人又不像有病的,这么急去看大夫做什么?”

从茶水铺到得城东惠安堂路程很近,一路上也果然如那伙计说得,人愈来愈多。许是怕撞到人,又许是心中开始害怕,一路恨不得飞来武昌的殷梨亭此时翻身下马,竟是一步步走了过去。这短短不过二里路,到花了小半个时辰。越往惠安堂走,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越快。而此等情景,却又忽觉的熟悉。昔年泉州,他也曾和俞莲舟两人一路打听医馆的所在,然则彼时,终是见得佳人便在灯火阑珊处。那时他曾觉得是上天眷顾,此时却在暗中期盼这眷顾仍旧可以留到如今。思绪纷乱之间,殷梨亭下意识的进了院子,向人多的地方过去。

这惠安堂院子颇大,屋前数株老槐树盘根错节,枝叶四逸,此时正有不少人聚在屋前廊下等着。殷梨亭却似看不到这许多东西,极轻极慢的一步步走进了正堂。这正堂和绝大多数药堂布置的皆是一样。纵然殷梨亭不曾习医,但是陪路遥在无数药堂出诊过太多次,是以其中每样事物无不了解。正堂的右手是七八个满是小抽匣的药柜,以草木果菜虫兽玉石分门别类放置;柜台旁放着几个坛子,其中放着的必是制好的药酒;柜台旁的小门通往的小室乃是药童平日里碾药选药的地方;正堂的左手却是备了诊台,桌椅,以及遮挡的屏风。曾经无数次,殷梨亭便坐在屏风一侧,看着路遥凝神专注的望闻问切,偶然间歇间微微抬头,向他眨眨眼睛,粲然一笑。而此时,屏风边空空如也,对面的桌前,坐着一个姑娘。一瞬间,殷梨亭觉得眼中怔怔泪水几乎便要夺眶而出。那身影一身青衣青裙,长发斜挽,窗口照进来的阳光正好落在她的脸颊上,明眸皓齿,正是每每夜深之际念兹在兹却不曾入梦的眉宇笑颜。

殷梨亭一动不动,就那般愣愣的站在那里不知多久,短如白驹过隙,又长如沧海桑田。

忽地,他但觉的有人‘砰’的撞在了自己身上,出于武者本能伸手去扶,这才看清是个年岁很大的老太太。那老太太刚刚看完诊,眼神又似是不好,眯着眼睛看了殷梨亭半晌,这才发现自己撞到了人,迷迷糊糊咕哝一句。殷梨亭扶住她,俯身去捡飘落在地上的药方。药方是刚开出来的,墨迹尚新,上面是他极是熟悉的字迹——路遥同他习字,练得出来却是将圆润的字体写得带着浓浓的飞扬肆意的味道。可是看着这本来极是熟悉的字,殷梨亭竟然手一抖,一颗心随着那再次滑落的药方沉到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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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莲舟等人感到武昌已经是落日时分,但是他们找到惠安堂倒是比殷梨亭省事不少,盖因几人由东门而入,一进来就听见别人说惠安堂的路大夫如何如何,正要上前询问,抬首一见不远处二百步外就挂着惠安堂的牌子。几人在院前下马,当即进了去。梅寒兮拉着俞莲舟的衣摆,心中忐忑。尚未跨进正堂,几人便听得殷梨亭的声音从屋中传来,其中带着几分颤抖:“姑娘是谁?为何……要借用路遥名号?”

众人一听,不禁面面相觑。俞莲舟和张翠山反应最快,当即手中暗扣了兵刃进得堂来,便看见殷梨亭身前正立着一个青衣姑娘,泪痕宛在,沿着面颊滑落。张翠山未见过路遥其人,如今见得眼前女子一身青裙眼中泪光盈盈,说不出的婉转动人。但见得她微微上前半步,伸手欲去拽殷梨亭衣袖,殷梨亭却是脚下一点,连退数步避了过去。青衣姑娘见得殷梨亭如此反应,眼中泪水更是忍将不住涌出,声音万般委屈:“六哥……”

殷梨亭看着眼前之人,熟悉至极的容颜何尝不令他无法自已?可终究还是叹息道:“姑娘医术想必亦是不差,又何必借用小遥的名头?”

青衣姑娘咬了咬红润下唇,泪水涟涟仿如雨落花枝,“六哥何如不肯认我?……我知道……昔日里……”

话未说完,却被殷梨亭打断:“姑娘还是叫我殷六吧……小遥乃是在下内子,在下又怎会认错?”

“六哥你糊涂了,你且睁眼看看,我便是小遥啊!我知道这些年……可是我可以解释,这些事情……”

殷梨亭低了头闭上双眼良久,这才缓缓道:“姑娘,你却是花了一番功夫,这容貌,打扮,甚至这字迹,皆与内子相同。但是你终究不是她,个中细微之处别人辨不出,在下又怎会辨不出?”

青衣姑娘听到此处,微微一抖,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却半晌未有出声。殷梨亭抬起头,踱到那诊台前拿起一张药方,对那姑娘道:“姑娘的确是下了一番功夫,可是却不知内中详情。内子的笔迹原本并非如此,那时她字迹决算不上好看,但是一笔一划极是清晰。而如今这字乃是闲暇时分同在下习的,却又与在下不尽相同,纵然好看许多,却也不如原来那般清晰易认。她大多数信件字条留书论著,均是以此字体写成,想是姑娘便以此练成。但是唯有一样东西,她却始终不曾变换字体,便是开给病患的药方。她曾说过,药方之上字迹稍有模糊不清,抓药之人误读错认,便是人命关天的事情。是以一直以来只要是开给病患抓药的药方,她始终都只用自己原来的体例,不求好看,只求明白易认。姑娘必是见过内子的留书字迹,却是百密一疏,不知此事。”

青衣女子听得殷梨亭所言,不禁微微一怔,拿衣袖拭了拭眼角泪痕,轻声道:“六哥……这几年来小遥这字练得最勤,如今已然习惯此种体例,便是撰写药方之时也多用此体……”

殷梨亭摇了摇头,轻声道:“姑娘,内子的药方,在下一字一句抄写了四年,于其中细微习惯自然一清二楚。便是抛开字迹不论,她写药方与其它医家也均是不同,一张药方往往要用上好几页纸。第一页必是详加叙述病情,以及记录问切所得,第二页则会写自己的诊断意见和推断。这第三页上,才是药方。而药方之后,会有留给病人的医嘱,最后则署上‘金陵路遥’四字。她说她自己游历四方,常常居无定所,如此写的清楚明白,病患今后若是未得治愈,找不到她,便拿着这些去给其它大夫看,其它大夫阅读过后再下诊断,必是有益。其中若是有所争论,也能寻得到上家大夫。而姑娘你这却只是按寻常医家的习惯而来,只有用药别无其他。这事便是别人不知,在下又怎会不知?”说罢忽然抬眼,直直看向青衣姑娘,“姑娘,你医术想是不差,为何要冒内子名头?如今医界有内子和欧阳夫人两位先例,便是再多一位女大夫也并非难事。你又……又……”话到此处,却是说不下去。

他从听到路遥讯息,再到如今道破真相,短短半日间一颗心从天际云端直坠入沉渊谷底,其中喜悦动情与惊疑犹豫之浓之重,实是言语无法道破,但觉眼底心中皆是酸楚无限。张翠山听到此处,微微上前,握了殷梨亭的手,轻声唤到:“六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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