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拐子扶犁耕地,铁蛋的老婆在后面撒种子,二疙瘩老头的儿子负责抓粪。
农民们种庄稼一年之中有两次最苦重的活,第一次是春种抓粪,第二次是夏末拉大锄除草翻地。
特别是第一次春种抓粪,那苦和累是无可比拟的了。
那个时候,种庄稼都是农家肥。在村边一家一个粪堆,要积累一年,垒成一个高高的大粪堆。
到了春天,大雪消融,冰雪解冻。就开始将这一大堆粪一篓担、一篓担挑到庄稼地里,再垒成一大堆。
到了耕种的时候,就要用一个大箩筐,装满满一箩筐粪,用绳子挎在脖颈之上,腾出两手从箩筐里向外抓粪。
这一掬一掬的粪都必须撒在种子上,而且还要快。速度慢了就追不上前边的耕牛了。每一组耕种庄稼,一般至少要三个人,如果体力弱一点的,就需要两人抓粪。
这一组的分工为,前面一人驱牛扶犁耕田,后面一位播撒种子,这活气一般是女士来做。
而撒种子的后面紧接着就是抓粪、撒粪了。
犁地耕牛走得很快。平时人们感觉那牛的速度是最慢的,人们往往将“老牛车”作为效率低、速度慢的标志。
但是到春耕播撒种子的时候可就不一样了。
或许因为人的体力没有牛的体力大的缘故,当将牛和人放在几乎相近的重体力劳动节奏之中,人就远远比不上牛的速度了。
因而此时人们就感觉到那牛的速度简直和飞机一样快了。首先是在牛屁股后面撒种子的人,胸前挎着两个小箩筐,一个是玉米,一个是豆子。要一手撒玉米,一手撒豆子,这豆子要正好撒在两粒玉米的中间,而每粒玉米之间的距离和每粒豆子之间的距离都不一样,因而既要考虑好不同种子的间距,还不能乱了种子的次序,这就很难跟上牛的速度了。
一般女士们连跟上三垄地下来就累得气喘吁吁,而身后这位抓粪的男士其劳动强度就更大了。
他脖颈上要挎上百十斤重的粪筐,两只手要从这粪筐里抓出一掬一掬的粪,准确无误地撒在犁沟里的每一粒种子上面,不能偏了,也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
撒偏了种子没有粪不长,而太多了会把种子烧死在土里,出不了苗;如果太少,这底肥不足庄稼营养不良,出苗羸弱瘦小。
而这一大筐粪要想准确地撒在种子上面,必须粪筐离得种子近一点,这就需要不断地弯腰,不断地伸腰。
在百十斤重的箩筐的垂吊之下频繁地又弯又伸,加之这粪堆在地头,耕牛是往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这一大箩筐粪走不了多远就抓完了,粪筐里的粪一抓完,就得马上返回到粪堆上去往粪筐里装粪,如果速度慢了就追不上牛了。
这就需要挎着百十斤重的粪筐快步奔跑,否则,等耕牛返回耕种下一地垄时,犁耙翻起的土就会把紧邻的这一地垄尚未上粪的庄稼种子覆盖了,这一地垄的庄稼就给毁了。
于是这装粪的男人既要负重,又得快跑,体力弱一点的男人就会累得吐血。
这天上午,二疙瘩老头的儿子树生脖颈挎着大粪筐,连续奔跑了多半上午,种了多半块地了,结果因饥饿劳困,营养不良,渐渐体力不支了……
到最后又挎起那一百余斤的大粪筐时,顿觉心慌气短,胸口发烫、发痒,没走几步“哇”一口鲜血冲出口腔,就连筐带人栽倒在黑色松软的刚刚撒下种子的耕地里。
这时铁蛋的老婆一声惊叫,马拐子回头一看,喊了一声:“坏了!”。
马拐子知道,这抓粪的活儿,体力差一点的是很难顶得下来,所以经常发生昏倒、吐血的事。但是昏倒还不太要紧,要是一旦吐了血,那就性命难保了。
于是马拐子喝令拉犁的耕牛停了下来,一边向着铁蛋老婆说道:“赶快喊人!”一边撒开木梨,一瘸一拐地向着二疙瘩老头的儿子跑来。
铁蛋的老婆就在地里向着四周高声呼喊:“有人吐血了,赶快来人呐!”
周边地头的人们闻讯赶了过来,七手八脚把二疙瘩老头的儿子抬回了家里。
二疙瘩老头赶快请来村保健站的医生给治疗。
村医看后,建议二疙瘩老头赶快把他儿子送到县医院去治疗。
二疙瘩老头和老伴合计了半天,也没想出到哪里去给儿子弄去医院看病的钱来,而儿子的病是日渐加重,最后竟然尚未等到二疙瘩老头借来看病的钱就撒手人寰了。
二疙瘩老头一家天降灾祸,悲痛欲绝。
儿子的离去等于这个家的一根顶梁柱给折断了,天棚摇晃了几下,没有塌下来,因为还有二疙瘩老头的这根老木柱子顶着。
于是他的儿子撒手扔给了他孤儿寡母四口人。他在悲痛之余,感到了空前的生活压力,这家里老老小小六个张口的,天天要吃饭哪!
于是这一老迈瘦弱的身躯摇摇晃晃拼命撑起了这个重若千钧的家庭重担。
这不今年春耕又开始了,全村又在断粮闹饥荒。
家里小孙子饿得“哇哇”直哭,大人是前胸贴后背,四肢发软。
这天,二疙瘩老头就拿了个口袋上山挖野菜去了。不料想这一次上山离开家门竟闯入了凶险之地,让他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