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杏顶着霹雳雷电、暴风骤雨一步步艰难地向着鸡爪子滩走去,巴掌大的雨点敲打着家家户户那瓦蓝色的人字形房顶上的瓦片,敲打着街道、村边碎石铺就的大道,发出沉闷的响声。
路边的树木花草被敲打得“瑟瑟”直响,花卉树叶纷纷飘零。
刘满柱大步流星地向着鸡爪子滩方向追赶红杏而去。野外漆黑一片,他凭借着对道路的熟悉抹黑向前奔走。扑倒了爬起来继续追赶!
“轰隆隆”一道雪白的闪电袭来,瞬间将大地照耀得一片雪白。就在此时他望见了红杏的身影,红杏身上闪耀出一道红光。
那是红杏脖子上的红丝巾在电光照耀之下,发出的耀眼红光。红杏最喜欢这条红丝巾,她每次一出门就要把它系在脖颈之上。而在那次元宵节载歌载舞的灯会之上,她与刘满柱二人邂逅相遇,就是系着这条红丝巾
红杏正从村边大道的尽头向着庄稼地间的小道走去,在村边大道向着田间小道转弯的一瞬间,那身影被刘满柱捕捉到了。刘满柱就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红杏不知道身后有人追来,只顾朝着田间小径走去。风声、雷声、雨声将她身边的一切声音都掩盖了。
地下泥泞湿滑,那田间小径弯弯曲曲,狭窄不平,脚下如履薄冰,她又穿着一双塑料底布鞋,鞋底异常光滑,数次摔倒在这蚰蜒小径之上,又爬起来,看看身上都粘满了泥土,双手也都变成了泥手。
如果在晴天,摔一跤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只要摔不伤,无伤大雅,伸手拍去身上的尘土继续赶路,而在这湿滑雨天,摔倒爬起来粘在身上都是稀泥,根本没法子用手去拍。
如果在平时,她就回到温暖的家里,洗一洗,换件干净的衣服。而现在她已经没有家了。
她粘一身稀泥本来没法子见人,但是她现在就连命都不想要了,其他的关乎脸面尊严之类的事情,已经全然抛乎于脑后了。
她依然挣扎着站起身来……望着这茫茫的瓢泼大雨,听着呼啸的风声、惊天动地的雷声,一个人孤零零地立在这荒郊野外,心里不禁想道:“人家谁都有个温暖的家,我为何活成这样?有家不能回,有亲生骨肉,有深爱自己的丈夫不能相见……”
半晌,她又木然地迈动步伐向着鸡爪子滩走去。
“红杏!……”
红杏陡然站住了,她听到了一声极为熟悉的叫声,这是她听过千百次,数万次的最为熟悉的、最为亲切的叫声。
这粗矿、温婉的饱含深情的叫声曾经是那样的悦耳、甜蜜,简直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音乐,多少次让她激动,喜悦,心潮澎湃!让一颗少女的心,倾心相许。
可是现在……她万般为难……
她没有往过转身,她很清楚这是刘满柱,她那最心爱的丈夫来了,就在她的身后喊她。
这一瞬间她内心里在进行着异常激烈的斗争,“到底转不转过身来?”她想着。“如果转过身来则担心一见到自己心爱的丈夫,一下子心软了下来,这婚就离不成了,就交代不了父亲了;可是不往过转身分明自己的丈夫追上来了就在身后站着一声声呼唤,能不转身吗?好歹也得说句话吧?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更何况我们是恩爱夫妻呢?怎么办呢?……”
“红杏!……”
正在犹豫不决之时,刘满柱又一声叫了出来。
红杏慢慢转过身来,两个人视线一对,“啊?……”
陡然,同时都发出了一声极为惊讶的呼喊!
两人几乎都互相认不出来了,同时呆呆地伫立在那儿,相互凝望着对方,足足有五分钟谁也没有说话,心里发出一阵接一阵的惊诧!
刘满柱心里想道:“这就是我的娇妻红杏吗?短短二十余天没见,怎么会变成这样?”
只见红杏面色苍白,两颊深陷,两眼眶塌了下去,而眼球却红肿突出,眼角和嘴角堆满了密密匝匝的皱纹,脸颊异常枯瘦,下巴尖尖地耷拉了下来,那面如桃花、眸如秋水的美女容貌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哪里是二十多岁正当年芳的少妇,简直就是一个年逾古稀、风烛残年的老妪,
而身形又极度瘦削,原先丰满滚圆的双肩也因消瘦萎缩而垂了下来,骨瘦如柴,身上的衣服空空洞洞的,被狂风吹得“呼呼”飘荡,而全身上下粘满了泥土,脸上头发上也是黄色稀泥,这哪里是人呢?这简直就是一株风中枯蒿。
刘满柱看着心里想道:“可怜的红杏,她历经了怎样的精神折磨和心里苦痛啊?”
而红杏同样目不转睛地看着刘满柱心里想道:“天哪!这是我的夫君刘满柱吗?这是那个在元宵节灯会上英俊潇洒,多才多艺的刘满柱吗?简直认不出来了……”
只见刘满柱满头白发,胡子拉渣,几乎都看不到脸了,可见他精神沮丧,意志消沉,他在火坑里挣扎,一夜白了头,他忍受着多大的煎熬?而枯瘦的脸上,颧骨突出,堆满了一道道深沟壕堑般的皱纹,两眼凹陷,眼神灰蒙,而全身被雨水浇灌得水淋淋的,衣服全部贴在了瘦骨嶙峋的身上,而身上也粘满了黄色稀泥,就像一尊毫无生命的木雕或疾风暴雨中的一棵枯树朽木。
二人相顾而视,各自都为对方意想不到的变化,惊得目瞪口呆……
于是她们不由自主地联想起了在六年前元宵节灯会之后,两人初次见面时在黄岭村口突然陷入那场龙卷风的通天黑柱中心,被弥漫得浑身沾满了尘土,变成两个泥塑土人,三分像人七分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