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头子委实是太疼爱自己的独子,刚刚被人下了半天的眼葯,一见到儿子气宇轩昂的站在自己身前,原本责怪的话还没说完,已经换了口吻。看看站在眼前的儿子,模样儿没大变,那股子气质神情,老头子一生也见过不少达官贵人,前些年林则徐是海内名臣,汉人钦差头一个,路过淮安接见官绅时也随班见过,老头子以为这一生再也见不到第二个有林大人气质神情的人,谁料眼前站着的自家儿子,活生生就让老头子觉着有那股子劲儿!
犹其是,那双黑的发亮的眼睛里,透着那股子精明与干练!
张华轩看似随意,其实也在打量房里正座在火坑两边的那几个人。除了张淑云外,还有近房的两个堂兄弟,府里最受信任的黄老夫子和两个清客相公,这暖阁虽然不小,居然也坐了个满满当当。
他眼睛一扫的功夫,坐在一边椅子上的张华筑已经一笑开口,说道:“大哥刚做了官,正是兴头的时候,过了年再把团练办起来,那可更是忙的脚不沾地了。可惜啊,就是把咱们家的银子不当银子啊。”
第一卷 崭露头角(10)
张华轩闻言大怒,这头猪为了攻讦自己,根本就不管太平军的威胁,或者说,在他这样的猪脑子里,根本就不觉得太平军会有打过来的一天。
他眼中精芒一闪,盯着张华筑低喝道:“老三,你说什么?”
张华轩原本只是个花花大少,张华筑却是自幼在张府的盐场做事,甚是精明强干,本来并不把张华轩放在眼里,谁知道此时被他眼神一盯,竟然心里一慌,忙回转过头,不敢答腔。
过了半天才嘟囔道:“团练花这么多钱,咱们老张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吹来的!”
张华轩也不理他,转头向着张紫虚道:“爹,孩儿在南京呆了一个多月,眼中所见,尽是官员**不理政事,太平军已经从汉口出发,孩儿和不少汉口过来的商家船家攀谈,都说太平军到汉口后,队伍排的从头看不到尾,刀枪剑戟举在半空杀气腾腾,他们得汉口后,已经征集了几千艘船,渔船不少,也有不少大舰,还有一些水师的战舰,沿江而下,几十万人打过来,南京和整个两江才多少兵马?五十万人,一人一口唾沫也把南京城给淹了!”
张紫虚并不比房里其余的人,身为一个成功的商人,对各地的民情与国家大政其实都很关注,若是不然,再疼爱张紫虚也不会容他拿着几十万两白银瞎折腾。
听了儿子的话,老头子叹息道:“国家的事败坏到这种地步,由着洪扬这样闹,连南京也不保,要是他们打下南京,然后一路北上,只怕大清的天下要亡!”
父子俩这一通对话,房里其余的夫子相公们面面相觑,竟是不知道怎么接话为好。
暖阁里静了下来,只有铜盆里的木炭还在劈里啪啦的烧着,惹的人一阵阵心烦。
张华筑略一沉吟,就又接话道:“我看也没啥大不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平军再凶,又不能把天下人杀光吧?历朝历代,也缺不了生意买卖人,他们要咱们把辫子改成长毛,咱就留长毛好了,丑是丑了点,不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他发出如此高论,却是洋洋自得顾盼自雄,拿眼角余光看一眼张华轩,心中甚是得意。
只是这一番言论却被张紫虚迎头痛斥:“混账畜生,你懂得什么,滚出去!”
张华筑委屈道:“叔父怎么发这么大火,孩儿说错了您管教就是。”
坐在左面上首的黄老夫子轻咳一声,也笑道:“东翁是火气大了点,小孩子家不懂事,只当改朝换代是好玩的事,却不知道兵凶战危,一旦战事烧到淮安,首先倒霉的就是咱们这些富户和官绅,太平军就是要留人,那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只会要那些没根基的泥腿子,咱们这样的富户人家,肯定落不了好!”
他这一番话把张华筑的过错先化解开,然后分析的得当精确,张华轩眼中波光一闪,暗赞道:“这只老狐狸,到还有点小见识!”
黄老夫子确实比张华筑稳重的多,眼见张紫虚轻轻点头,他又接着道:“少爷请朝廷办团练的折子一上去,朝野上下都很赞同。湖南的曾国藩先是吏部侍郎,现下已经开办团练,听说太平军攻打长沙不下,就是此人带着乡勇助守的原故。这个人,厉害的很啊。少爷么,见识是的,只怕手腕人脉不及曾某人很多,带兵么更是没有带过,而淮安府地利远不及长沙,城墙防御更是不及,团练募集的五千多人,和曾侍郎的人数到是差不多,除此之外,都是难哪!”
这个人当真是老奸巨滑,评说太平军与团练,再说曾国藩,把张华轩夹在里面左说右说,说了再说,当真是冷箭嗖嗖不停,直射向张华轩心窝。
可偏生却带着关心的口吻和语气,而且思虑的是天下大局与团练是否管用,话没有明说,却也说在了点子上,让张华轩不能反驳。
他心里是当真佩服起来,这个抽大烟的老鬼,看起来一脸病容风吹就倒,自己一直没把这老夫子放在心上,不成想还真是个人物。
怪不得听人说起来,这人在台湾做过一任知州,果然毕竟还是肚子里有些货色,才能使得张府老爷子如此器重,成为半友半客的幕僚夫子。
张紫虚此时也顾不得维护张华轩,紧盯着胡老夫子问道:“照你这么说,应该怎么办是好呢?”
“没有旁的办法,现在朝廷也没办法。长沙是守住了,不过南京一定守不住,南京不保,山东和直隶也保不住,只怕要弄到迁都逃走的地步。朝廷暂且是不管用了,依老夫看,什么团练也没有用,东翁你想,咱们练成五千人的团练,能挡住人家几十万大军不成?肯定挡不住!所以再看几个月,情形委实不好了,咱们先化整为零,分散躲避,等新朝建立的风头过去,继续出来做咱们商人就是,这样,最稳妥不过了。就算是大清朝能缓过劲儿来,那它也怪不到咱头上不是?咱们只是本份生意人,原本就没有守土安民的责任哪!”
他一边说,张紫虚便一边点头,等这老夫子说完,张紫虚已经是赞不绝口。
倒不是张紫虚是个草包,能手握那么大的生意,把张家百多口上下管的服帖,原本就不是一般的干练本事,不过在商言商,却言不了官场政事,这黄老子夫毕竟做过一任知州,说起朝政与各级官员都甚是清楚明白,分析起来自然是头头是道,条理分明,不由得张紫虚不佩服非常。
其实黄老夫子忽悠了半天,其实质也就是一个字:“逃!”如果是直接说出来,不免得会吃众人的白眼,这么郑重其事的分析一通,其实质还是逃,却把众人忽悠的一愣一愣的甚是服气。
张华轩肚子里暗笑,知道老黄是和张华筑几个串通起来,谋夺张府的家产,这老头子才不是常人,以张华筑的智商,只怕将来被他卖了还得帮他数银票!
第一卷 崭露头角(11)
不过被这老夫子这么一搅,张华轩的团练已经没有必要,虚耗钱粮,而且容易招祸。
好棋,看着不起眼的病老头,在算计和揣度人心上,果然是一把好手。
看到张紫虚已经面露迟疑,张华轩不敢怠慢,眼眉一挑,笑道:“老夫子刚刚的分析,确实有些道理,不过在大局来说,我以为是错的。”
黄老夫子慢吞吞的打火抽烟,怀里一杆水烟枪抽的呼噜噜响,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