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夫子慢吞吞的打火抽烟,怀里一杆水烟枪抽的呼噜噜响,半天过后,才向张华轩问道:“请大少爷指教。”
他说是指教,不过冷言冷语,浑然没有把张华轩放在心上。坐在他下首的张华筑等人,也是满脸的嘲讽,大伙儿都觉得张华轩太过狂妄,居然要和黄老夫子在天下大势上扳手腕。
张华轩也不介意这些俗人的想法,侃侃道:“太平军自出广西,越打越强,一路上摆脱了官兵纠缠,向荣在广西时还敢去打,到长沙时已经不敢去救,到汉口已经没有一支官兵敢和太平军正面交战。现下天下大势老夫子说的对,八旗兵没用了,其实在康熙年间八旗就没用了,现在的八旗兵提笼溜鸟成,骑马射箭,不成。甭看八旗还有几十万人,能上阵打仗的,只怕百中无一。至于绿营,败坏的比八旗还厉害,向荣带几万绿营兵,一路上说是撵太平军,其实跟在人身后若即若离,哪里敢真的上阵与对方搏杀?所以太平军越战越强,无人能制,若是得汉口后不来打南京,而是大军直入中原腹地,谁能能挡?中原与山东两地百姓贫苦,历次变乱造反之事皆起这两地,而且民风彪悍轻死,勇武敢杀,得此两地,又能得胜兵百万,到那时,还能谁能遏止?经营中原腹地,派偏师入三秦关中之地,那里民情更加贫苦勇悍,由三秦与河南一起向着北京夹击,岂不是当日李自成入北京之事的重演?可惜今天没有吴三桂借兵,也没有辫子兵从一片石突然杀出来了。”
话说到这里,不但张华筑等人听的目瞪口呆,就是张紫虚与黄老夫子两人,也是被张华轩的分析所震动,两人都是走南闯北见多风雨的人物,自然知道张华轩说的全是事实,如果太平军的进军路线果真是如此,大清朝的天下是必定无救了。
又听张华轩冷笑道:“他们不从湖北直入河南,而是溯江去攻南京,这原本就错了一筹,江南民风绵软,地方富裕,地方势力更强,况且苏南浙北等地靠近上海,他们还得当心惹毛了洋人,引得洋兵干涉,除了这些,南京是什么地界?到南京当官的,有几个还能保持的住的?六朝金粉之地,纸醉金迷之所,我可以料定,洪扬得了南京后,必定不思进取,一心享乐,最多会派遣偏师北上西伐,而大清可以缓过劲儿来,调兵遣兵,自江北建大营遏止太平军北上,而向荣等悍将自南方追赶,又能与江北的清兵联结成片,等曾国藩等团练兵马终成精锐之师的时候,就是太平军失败之时!”
他说的铿锵有力,论据充实又分析的头头是道,话语间又有极大的自信与力量,不由得人不信服他的论断。
待张华轩说完不久,张紫虚闭目思索半天,终于击节赞道:“吾家有子矣!”
东翁这么称赞,黄老夫子虽然心中大恨,却也不得不接着道:“不错,华轩说的极有道理,刚刚是我想的左了,没有想周全!”
他不得不把称呼改了,把那种包含着藐视的大少爷称呼,改为称张华轩的名字,以示对等,这便是刚刚一席话带来的尊重。
只是这老夫子却不比常人,话锋一转,又笑道:“只是华轩说的有理,却也知道短期内太平军难敌,朝廷在这几年只怕也没啥办法,况且兴办大营挡住太平军北上是官兵的事,咱们办团练又有什么用处?”
张华轩此时当然不会告诉他,团练武装是自己用来谋反的基础,不过他却很正经的向着老夫子道:“君岂不知,事在人为?我张家富甲一方,却总被官员士绅瞧不起,当年爹买官时穿着新官服上街,一个小小知府也敢骂爹是盐狗子,此恨我一直记在心里,怎么敢忘?朝廷派兵打前阵,咱们团练也跟着拾点漏子,大案保上去总有风光的那天,到时候钱财加上威望,咱们岂不更加锦上添花?”
“好好好!”张紫虚当真是老怀大慰,他当然不知道这当年恨事是张华轩有意打听出来,准备关键时刻用来打动他所用,还当是儿子果然把自己的遗憾事放在心里,当真是又有出息,又是十二万分的孝顺,他打心底里开心起来,一张老脸笑的如菊花般绽放开来,当即向着张华轩吩咐道:“轩儿当真是长大了,懂事多了,也干练多了。看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南京、扬州跑了一圈,天下事居然见的更加明白了。这样一来,当爹的就放心多了,团练的事,你只管放手去干,这两个月,地址也选好了,营房也建起来了,咱张家在淮安总算还有点根基,也帮你选了一些军官教练,还有宗族里不少好手帮你,把架子一搭,就放榜招兵!”
他说的这些事情,张华轩也是极为关注,虽然离家在外,消息也不曾断过,此时老头子说的他当然也是知道,营房距离准安城较远,正在城池北方,距离淮阴县却是很近,距离名将关天培故乡山阳县也是不远,如此在一府两县正中,用来防御是不妥当,不过用来征兵训练却极是方便,张家财雄势大,也选了大片盐滩地平整了,建起一大片兵营,只等他这个淮安团练回来,就能着手招兵买马。
这时候天下各处都在办团练,张华轩虽然身份怪了一点,不过却把自己打扮成忠君爱国,保卫家族的急先锋,连自己家人都不疑他有异志,更不要说别人了。所以这团练一事甚是便当,两月功夫,凭着张家的力量与几个府县的支持,已经把架子搭了起来。
第一卷 崭露头角(12)
可惜眼下已经近了年底,张华轩刚回来第二天就已经是祭灶,阖府上下喜气洋洋,一万响的鞭炮放了小半天,然后包糖饼祭灶君,接着才全家开饭。
张华轩回来几个月,除了立志强国的心思不改,有时候倒觉得古人的生活节奏不快,如张府这样的富贵之家又让他过的很舒服,这古人的生活,倒也未必比后人差到哪儿去了。
现下距离过年还有不少天,不但是张府,整个淮安城已经是年味十足,让张华轩老夫子一样的感慨可又足了几分。
祭灶过后,张华轩趁着这几天的空档,赶紧到了张府所建的兵营附近巡视一圈,要得是过了年,连接得有不少天拜亲访友,张华轩在后世现代都不免于此,更甭提这会儿了。
建兵营的地界名叫徐溜,是一个普通的乡下镇子,一条长街用青石板铺了,两边是低矮的一排青砖平房,两边房檐都用的飞檐,砌成各式花型,因为地方小,倒显的干净朴素一些,可惜除了这一条镇街外,别处的民居多是用夯土搭的墙,茅草盖的顶,猪圈在前厕所在后,离的稍近一些,便是一股污秽气息扑鼻而来。
张华轩这几月来都居住在张府的华居大宅之内,往来的家庭多半也是高官贵族之家,在淮安和南京扬州等地,走街窜巷子的也没见过这么邋遢与肮脏的地界,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深刻明白,教科书上所说的农民受到的压迫与折磨,在清末这个时代,到底达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不过这镇子附近这么凋敝,张府派出的管事所建的团练兵营却很轩敞干净,一排排的砖房建的高大宽敞,用木板搭起来的围栅还散发着木头的清香,兵营内还有一个百来多亩地大的大校场与靶场,总体来说,容纳万人以上绰绰有余绝无问题。
总责兵营修建事宜的当然是张家派出来的人,府里的管事与外头的朝奉夫子们早被张华轩从容收拾了,再也不敢出头捣乱,这会子看到张华轩远远过来了,十几个本族里的远房堂叔堂兄弟早就迎上前来,再之后又是一帮子账房先生,再往后便是一些师爷、清客、跑腿头目之类的人物,这些人却不敢离的太近,张大少爷的精明干练早就传遍张家里外上下,贬斥革退犯事的账房与朝奉时毫不留情,革退之余,还且得让人把窟窿补上,账目抹平,要是不然就送交官府穷治,这样一来,这些个账房与朝奉们看到张华轩时小腿肚子直转筋,哪里还敢凑上前来。
倒是张华轩的这些亲族叔辈与堂兄弟们对他丝毫不惧,远远笑嘻嘻迎了上来,华轩、大哥小弟的乱叫一通。
张华轩倒是并不怎么排斥亲族入军,在这个年代,什么人都没有宗族里的人更容易结成一个利益共同体。
因为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就好比某人做了官,可能并不是他一个人的力量,需要从祖父那一辈,借助整个宗族的帮助,几代人的努力,在某一辈终于成功做成了官,这个官当上了,就意味着还债的开始,就对整个家族背负起了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