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寒暄一气,托明阿等人显然不欲久待,扬州城中虽不及十里秦淮,在这个时代因为淮扬一带有无数盐商巨富,在花钱享乐这一方面也是全国诸多城市中的翘楚,众人天黑跑到城里来,总不至于真的是来干办公务?
张华轩这点眼力价当然是有的,当即向着众人告辞,只道明日要见钦差,今天需早早歇息。
托明阿先是撇嘴:“钦差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见他打什么紧,贵道太谨慎了。”
说罢,他却又体贴道:“想必是奔波辛苦,早点歇息也好。”
张华轩微笑不语,托明阿又冲着杨廷宝微微点头,然后打马先行,其余数十名将领与护兵立刻跟随在后,众人怒马如龙,一起跟随着将军而去。
此人即去,张华轩又与杨廷宝话别,然后带着苗以德等人,径回自己宅中休息。
张府宅院距此不远,张华轩也委实倦了,跨骑在马上并不打马,却是看着扬州夜景,悠然而行。
此时大约是晚上**点的光景,路边的小门小户早就歇息,一片黑暗,唯有他的亲兵掌起了火把,把沿途道路照的通亮分明,两边街道一片寂静,只有马蹄声敲击着地面,笃笃可闻。而到了张宅不远,靠近城中花船与酒楼聚集之所,丝竹管弦之声隐约可闻,隔的老远,也能看到***通明,显然是达官贵人们正在饮酒作乐。
猛虎出柙(4)
张华轩摇头叹息,大难临头,这些人仍不忘享乐,当真是死不足惜。到得府宅门前下马,自有下人前来服侍,将众人迎入院中。
这一处宅院并不很大,只是地处扬州繁富之地,用来照料这边生意所用,等闲也不启用,因为知道大少爷可能住上一段,又特意从淮安派了一些佣人过来服侍,只是多半是男仆,丫鬟婆子之类并没有跟来。
饶是如此,当张华轩宽去那一身官服,换上家常衣裳,双脚泡在热水中时,仍然是觉得舒适无比。
这几个月,他等于是一根绷紧了的弹簧,普通士兵不过跟着他一起训练,而张华轩却要在军训之余,操心大多的杂务。
枪械保管与使用要请示他,后勤账簿他要审核签字用印,与洋人和朝廷官员打交道应酬也是非他不可,甚至族中亲戚在军中的争执要他排解,得空还要回城向张紫虚老爷子请安,偶尔还要应付来自身后的明枪暗箭,他的权力是大,压力当然也是极大。
到得此时,终于能把自己的军队当成一个可用的筹码,只要用的好用的到位,他就有信心驱赶走军中的异已力量,将自己辛苦创立的这支军队,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至于怎么利用…且容他慢慢再想…
打是一定要打,不过军队这支筹码却不能乱用,打烂仗是最差的结果,用自己家的银子和自己辛苦训练出来的军队与别人拼消耗,这是最蠢的做法。
打败仗…更不用提了。
打了胜仗,也是分惨胜与大胜几种,况且就是胜了,也未必就能落多大的好处。
历史上,太平军经扬州北伐,主力迅速攻克了扬州,然后弃之不守,到南京准备北伐援兵时,却是先攻打在三叉河的江北大营,那一次,北伐援兵被德兴阿领兵击败,因此又只能绕道去援助林凤祥与李开芳,最终两部相差几十里却不能汇合一处,被分别包围消灭。
扬州首战,面对的是林凤祥与李开芳的北伐精锐,这两万人把整个北方搅了个天翻地覆,纵横数月直到北京附近,闹的咸丰下令北京戒严,一日数惊。仅仅两万人有如此战功,林凤祥与李开芳的勇悍,这支太平军自然是当时首屈一指的精锐部队,绝非现下的江北大营可以抵挡的。
而张华轩的淮安练勇,在短短几个月的训练后虽然军纪军容都已经初现强军风范,不过张华轩也没有狂妄到觉得这支新军能击败太平军用来北伐的那两万多精锐中的精锐。
这一仗搞不好就要打成烂仗,或是败仗!
跟在琦善屁股后头,躲在三叉河的江北大营不出兵,这当然最保险,等太平军北伐主力走了,再去收复扬州,琦善老头子最多象征性的保举他一下,奔波一场,最多得到几句褒奖的圣旨,算是白辛苦!
自己出战?张华轩并没有信心能打赢,打输的把握倒是更足一些。
究竟该如何做?在临来扬州之前,张华轩算是信心十足,到了实地,听到看到不少情形之后,才知道自己有些冒失。官场倾轧,生意贸易,兴办实业,对付阴谋家野心家,这些张华轩都算拿手,对杨廷宝、托明阿,甚至还没有见面的琦善的心理,他都是心知肚明,洞若观火。
不过涉及到军事调度,还有具体怎么打好这一仗,他却是有些犹豫难决。
既然难想,倒是先不必想!
张华轩泡完了脚,却是精神一振,抛下军事上的难题,端坐在椅子中翻看着扬州这边管事呈上的账簿,双目炯炯有神,竟是丝毫疲态不露。
张家确实是家大业大,在苏北与江南的商圈中算是一只巨鳄,商海游弋只要你资本雄厚再加着小心,就没有不赚钱的道理。
今年在淮安的盐场与丝厂利润最厚,其实只要有盐商的经营资格,就是白痴也能赚钱,张家有三十几个盐窝子,总计一年的纯利在十一二万两白银左右,丝厂规模不大,一年也就三五万两的出息,再加上米庄当铺一年也有七八万两的利润,总计一年的收入就是二十来万。
张家发达不过百余年,创业之初肯定落不下什么钱,现在能落下三百万上下的家底,其实都在张紫虚老爷子手里积攒壮大下来的,盐商之利算是当时极大的暴利了。张华轩每次盘张家的账底,总是感慨,如果自己不出现,张家这么发展下去,将来会是什么模样?
他想不出,不过可以肯定一点,张家绝不会发展成什么财阀世家。当时最有钱的当然还是山西商人,不少山西巨富莫说是几百万身家,而是可以很随意的拿出几百万两白银来周转,而在百余年后,赫赫有名的淮扬盐商们没落了,只留下淮扬菜系,而山西也没有了钱庄,空余一个个黑煤窑。
国家没劲啊…
张家在扬州的生意不大,只在几个钱庄当铺里入了小股子,一年大概就几千两的花红,本利不大,图的是和扬州这边的商圈搭上关系,图个见面好说话。
打去年闹洪杨打到汉口后,整个南京与苏南都受到了极大的影响,扬州更是首当其冲,不少钱庄转移,当铺关门歇业,张华轩随便一看,收入比去年年底整整少了一半还多。张家最大的产业当然是在淮安,这里哪怕一文钱收不到也无所谓,张华轩不过是无聊一看,略翻一下,便丢在一边。
倒是此次来扬州交战,又需得花费不少银子。他当初买的前膛燧发枪由三千加到五千,由于无法自造,也没法当真压价,一支火枪加配套的物事,平均每支火枪四十五两不打折,就这一笔二十来万银子便花了出去,再加上募集练勇的花费,制作号褂,建兵营,发饷银,买炮,足足垫进去了四十来万两白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