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凝的手指捏紧斗篷边缘,随后又慢慢松开。
她没有愣怔太久,很快便冷静下来,看着顾曦:“你说是南陈皇帝害了我们全家……有证据么?”
顾曦冷声:“你觉得我在骗你?”
“不是不相信哥哥。”柳凝缓声道,“只是报仇之事,本就该慎重行事、谋定后动……我亦不想牵扯无辜。”
她并非仁善之人,却也不喜杀戮。
何况要向一国之君复仇,本就是一件及其困难的事——若认错了,不过是徒惹是非,白白浪费时间罢了。
“那南陈狗贼狡猾得很,当年的事情,半分把柄也未曾落下。”顾曦说,“我代梁国出使南陈时,也曾暗中寻访线索,但并没有找到什么,调查卷宗亦是一无所获。”
“如此不留痕迹,背后必是执掌大权之人……不是那昏君,还能是谁?”他冷笑一声,“就算有其他可能,到时候只需灭了南陈——谁也逃不出去!”
“灭了南陈?”柳凝一惊,“你打算这样报仇?”
“不错。”顾曦说,“如今我已是北梁的大将军,也颇受梁帝重用……北梁欲攻伐南陈久矣,届时我助梁灭陈,无论仇家是谁,都将覆灭在战乱之中。”
“原来……哥哥是这样的打算。”
柳凝微微低头,当初顾曦带她去往北梁时,曾让她放心,说他早已想好了替萧家报仇雪恨的办法。
竟是这样的法子。
“阿凝,你是不是觉得不齿,萧家历代皆是忠臣良将,到了我这里……却成了叛国通敌的小人。”顾曦说,“可是除了如此,又能如何呢?萧家世代忠君,却最终落得这样惨烈的下场,我们未曾负过任何人,可南陈,又何曾对得起我们过?”
四下无人,静得只能听见草木摩擦声,他伸出手,取下了鎏金面具,露出了上半张脸。
“我流亡时,曾遭人追杀,左眼被流矢射中,这是后来换上的义眼。”顾曦指了指僵硬无神的左眼,然后指尖又移到了右眼下方的暗蓝色花纹上,“至北梁后,又遭奸人出卖,流落到黑市上成为奴隶,这里被印下了奴纹,终生无法洗褪。”
他身上还有无数道伤疤,是大大小小的战乱里留下的,到如今位极人臣,全部是用命换来的。
别人的命,还有他的命。
“阿凝,如果可以,我早就能死上千百回了,可是我一直撑到现在,就是为了看到南陈覆灭的那一日。”顾曦右眼微微发红,“南陈确实曾是我们的故土,可是它不曾厚待过我们,只留给我们痛与恨,那为什么,我们不能毁掉它?”
“北梁水深,朝中亦是暗潮汹涌,哥哥你虽受梁帝赏识,未来却福祸未定……想要借力覆灭南陈,谈何容易?”柳凝叹了口气,“更何况……”
更何况,南陈有的不仅是皇帝和朝臣,还有成千上万的无辜百姓。
她不是不能理解顾曦的感受,也从不是什么大义凛然之人。
只是先前听到顾曦说起灭陈的计划,忽然就有一段记忆钻进了她的脑海里。
那似是她三四岁的时候,上元夜,父亲将她裹在厚厚白狐裘里,抱着她登上城楼。
石栏上浮着一层积雪,往下是千人攒动、万家灯火,再往外则是绕城的河水与山川,还有更远处的一轮明月。
父亲搂着她,微笑着说,这便是南陈的江山,萧家世代所守护的东西。
她好奇:“我们守护的,不是陛下吗?”
“陛下只是一个人,一个人撑不起来一个国家。”父亲摸了摸她的头,悄声说,“囡囡要记住了,立国之本在民,没有万民支撑,何来这大好河山?”
“我们萧家所忠,永远都只是这片江山上的万千黎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