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树发芽的时候,刘红艳遇到两件事。她个人认为,两件都是坏事。第一,她怀孕了。不知为什么,得知有“影儿”的刹那,刘红艳有点沮丧。这是个信号。等于宣布了她和倪家的斗争终告失败,她“割地赔款”,即将“奉献”一个孩子。这种情绪,刘红艳自己也注意到了,她感到有些奇怪,这明明是她自己的孩子,却为什么总感觉像在为别人生。究其根由,还是因为这孩子不是自然来的,而是在爷爷奶奶敦促下来投胎的小鬼。
消息属实,红艳没有第一时间通知倪俊。她感觉还不是时候,晚上到家,她打算有枣没枣打一竿子,先给倪俊出个难题。
小卧室里,红艳用脚轻轻蹬了倪俊一下,拿着开玩笑似的口吻说:“俊,咱们要真怀上了,爸妈是不是得给点奖励。”倪俊回头看她一眼:“咱是为自己生的。”
果不其然,这臭德行。也配当个爹。
红艳抢白:“自己定时间,那叫自己生,现在是爸妈定的时间,那就是给爸妈面子。”停一下,又说,“行了行了,指望你没用,我找奶奶分析分析。”倪俊道:“奶奶刚来,别给她添堵。”老太太晚上跟二琥睡。倪伟民在客厅搭个行军小床。刘红艳道:“以后奶奶在家住的日子多着呢。人稠地满,再来个小的,怎么住。”
倪俊上钩,问:“那你说怎么办。”
红艳脱口而出:“独立住房。”
倪俊道:“爸打算盘个门面,做餐饮,正用着钱。”
刘红艳不满:“那不麻烦你。”
倪俊又软下来:“我也没说不去。”
红艳脸色又和缓下来:“说点软话,重点提孙子,不是为我们掏钱,是为孙子的未来投资。”
“万一是女孩呢。”
红艳戳倪俊一指头:“死性!就那意思!孙子孙女,不都是你们老倪家的第四代。”
倪俊哝哝唧唧,好歹应了下来。红艳存心想着,只要二老一松口,她立马公布怀孕消息,锁定胜局。可没想到,倪俊这边工作还没做通,红艳的继父在厕所摔了一跤,脑出血,直接住院,不巧,检查中又发现老人脑中有个肿瘤。红艳继父有两个儿子,可母亲庆芬还是给红艳打了电话。无论如何,请她回老家一趟。继女也是女儿,这个时候,不能让人说出什么来,理当回去尽孝。红艳顾不上肚子里的小的,请了假,夜以继日往回赶,到医院,见老妈守在老头床前,眼泪啪嗒,大哥不在,大嫂跟旁边守着。红艳刚到,二哥也来了。二嫂全职陪读,要照顾女儿,抽不开身。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半路兄妹,平日里话就少,现在老头子突然倒下,说轻说重都不合适,几个人都不知道怎么起头。护士进门,督促缴费。没人动。护士又喊一遍。
庆芬抬头看红艳:“艳儿……”
红艳连忙转身,对护士道:“来了。”
这笔医药费由刘红艳垫付。里面情况分几种,有些能报销,有些不能。红艳倒不是心疼这点钱,她是实在瞧不上哥嫂那样子。说句不好听的,搞清楚,你们是亲的,我是外的,你们亲老子倒下,需要钱、需要照顾,你们还不往前冲,摆什么姿态?红艳心寒,亲生骨肉,不过如此。又或许他们心里有数?知道她会当这个冤大头?老实说,红艳跟继父关系还算可以,这么多年下来,没有感情也磨出点感情。她做不到见死不救。他们看准她这点,死啃。
红艳抽空跟她妈说:“钱我可以先付,可不能没个说法,老头躺倒,亲生儿子哪能装鳖。”庆芬只是抹泪。次日开家庭会议,就在医院的花池旁。庆芬、红艳,大哥、大嫂,二哥,围成一圈。
病情基本稳定下来,但医生指明了不能等,如果保守治疗,能拖多久不好说,可能活个三年五年,也可能两三个月都耗不下去。积极治疗,那就是开颅,有风险,能不能下来手术台难讲,术后恢复也是大问题。
一时沉默。谁也不愿意先开口。在这看护的几天里,刘红艳觉得,继父的两个儿子并不十分上心,老头是负担,治好了更是。她甚至不怀疑哥嫂们有恶毒的想法,干脆老头死了最好,一了百了。嫂子已经开始关注财产分配了。她大哥先说话,对红艳妈说:“芬姨,听您的,治还是不治。”庆芬被突如其来的灾难压得喘不过气,东看看,西望望,成个没嘴的葫芦。红艳代妈道:“治肯定治,就看怎么治。”大嫂插话道:“还是得去大城市再瞧瞧,咱小地方医生,不中。”二哥沉吟半晌,也说:“最好去看看。”
红艳明白他们的意思,去大城市瞧,自然是投奔她,等于把最重的包袱甩到她肩上。看病不说,住哪首先是个问题。红艳不可能让继父住在婆婆家。现在老太太来了,几间屋子挤得跟下饺子似的,再添一个病人,实际吗?何况红艳也不想被婆家人瞧不起。三姑去闭关创作,她那房子或许可以借住,但也只能短期,一旦人家回来,就得住宾馆。都得用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