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都是倪俊代劳,这一次,二琥要亲自送老太太回伟强家,纯为“好奇”——她想看看周琴“什么德行”!回到家,她立刻用发现新大陆的口吻对伟民说:“见着了!”伟民讨厌她这样子:“见着什么了?鬼?”二琥放低声音,鬼鬼祟祟地:“就老二那个小……”“三”字硬吞下去,“女朋友。”
“妈交给她了?”
“别说,人还挺细心,对老年痴呆,懂得一套一套的,还给我冲茶倒水,一口一个姐,瞧那样子,是想进门,巴结我给她个实习好评。”二琥得意地说,“长相是漂亮,关键年轻呀!是个男人,都得动心。”
“我就不动心。”伟民闷声闷气。
“你动也没戏!”二琥打击他。
“老二也是作。”
“管他呢,黑猫白猫,抓老鼠就是好猫,只要她能把妈照顾好,不给大家添麻烦。不像老三,过年都比人家晚三天,这个岁数生孩子,我看就是找理由不想伺候妈。”
“行了!整天怨这个恨那个,你愿伺候怎么没见你多伺候两天。”伟民冲她。二琥叉腰:“倪秃子,中了什么邪魔了朝我发火?”伟民大声:“去银行解钱了,行了吧!”二琥急道:“不没到期?忙着解它做什么。”伟民说:“人红艳那边准备好了,咱们还等?”二琥道:“那解就解呗,瞧你那没见过钱的样。”伟民道:“这是我养老钱,还不许我不舒服。”二琥讨好地:“许,一百二十个允许,要不这样,咱俩去银行,取现金,让这钱也跟咱们过一夜。”
“有病。”伟民不同意。
“你不过,赶明就嗖的一下,成别人的啦。”
“安全不?夜长梦多。”
“有什么不安全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银行就在家门口,咱悄么声地取了,明儿再悄么声存回去,这叫什么知道吗?叫沾沾财神爷的财气,没准赶明儿,咱也能挣大钱。”主意一定,两口子反背了个大双肩包,抱在胸口,果然去银行把钱取了,又小跑着到家。关好门,双层防护。这才打开包。一片淡红,小砖头似的。伟民伸手,二琥连忙提醒:“别拆!就这么一块一块的好!”伟民拿出一块,撂给二琥。二琥拿着看:“都是养老钱!都是续命钱!”又放在胸口,“晚上拿它当枕头。”
钱到位,刘红艳迅速拿下人生第二套房子,倪俊接她“莅临参观”的时候,红艳不失时机给了倪俊一个香吻。倪俊故意说:“别跟我来这个。”
红艳撒娇似的说:“你是我老公。”
倪俊哂笑:“有房子,就是你老公,没房子,就一孙子。”红艳道:“别这么说,当初自由恋爱,我都不知道你姓甚名谁,什么身世,多少家产,有没有前途,我问过了吗?爱上就爱上,都是命,得认。”倪俊从背后环抱住红艳:“咱们生几个?”红艳要打他:“一个还没落定呢,别那么贪。”倪俊说:“先说好,房子到位,接下来,工作和生活哪头轻哪头重,你自己掂量。”
红艳不接他这茬,双臂张开,仿佛泰坦尼克号里站在船头的露丝:“哎呀舒服,以后,一个礼拜,五天在自己家,一天去我妈那儿,一天去你妈那儿,快快活活。”倪俊抱怨:“才一天。”红艳说:“那你三天,我一天,你们家那房子,我是住得够够的,一股臭水沟子味,回头翻过年,孩子生了,奶奶又该去你爸妈那儿,咱们回去也是添乱。”
倪俊感叹:“奶奶这样,也是受罪。”
红艳道:“没辙,自己亲人只能照顾。”又问,“你堂弟怎么样?”倪俊道:“看朋友圈刚回来,逍遥着呢,硕博连读,前途大好。”红艳问:“什么时候搬?”倪俊环顾四周:“装修暂时不弄,总得买点家具吧。”又说去家具城看看。“新的有味,对孩子不好。”红艳强调。倪俊头疼,这是个问题。这可难不倒红艳,她听同事说,某应用软件上有二手家具流通,不少还颇有古味,她打算趁上班时间翻翻。
放寒假,倪斯楠回来了,考研一战,进行顺利,专业课不是问题,只要政治、英语过线,他就又是甘州大学物理学专业的研究生了。春梅和伟强都为儿子高兴。春梅认为,这叫功夫不负有心人,多点磨炼,对男孩子好。伟强则认为,这叫虎父无犬子。不过,考研一过,加上物理距离缩小,父母离婚这事,又在斯楠心中发酵,他越嚼越觉得不是滋味。回家没三天,周琴就站在伟强家门口,斯楠开的门,周琴的“怀柔政策”让斯楠想发火都没处发。伟强批评斯楠:“不能没有礼貌!不许这么对周阿姨!”周琴来照顾老太太之后,老人的病情竟然有所好转。周琴立了大功,连伟强都不得不让她三分。于是,倪斯楠只能连夜搬家,到旁边楼去跟妈妈住。到妈妈这儿,斯楠立刻歇斯底里发泄:“都同居了,马上我就要有个后妈!”春梅觉得有必要跟儿子掰开来揉碎了说清楚。于是母子促膝,春梅说:“儿子,妈妈跟你爸离婚,不是因为周阿姨,你爸跟周阿姨在一起,是在我们离婚后。”斯楠抢白:“那以前呢,几年前呢?”几年前周琴的确跟伟强不清不楚,斯楠知道。
“以前的事,咱们没证据。”
“不需要证据!”斯楠强硬,“难道非要捉奸在床才算证据?!”
“楠楠!”春梅喝。
“十八年前犯罪也是犯罪!现在一样可以审判!”
春梅一口气提不上来:“你这样反反复复计较只能让妈妈感到痛苦,只会更加提醒我,我的人生是多么失败!”
斯楠被震住,不说话,他还年轻,想不了那么深。春梅放缓:“妈妈要开始新的人生了,学会放下,好吗?”老妈都这么说了,倪斯楠只好强行放下,不过,他很快发现,老妈所谓的“新的人生”,是跟另一个男人有关。他发现了严宁的存在。他恨严宁比恨伟强还甚!他对倪伟强再不满,也是人民内部矛盾,跟严宁却是敌我矛盾。这王八蛋竟然想抢走他妈妈!是可忍孰不可忍。春梅只好再做儿子的工作,反复说,跟严叔叔只是朋友,不是他想的那样。“妈!你不能这样!”斯楠哭得哇哇的。年轻人的坚强和眼泪,都是那么不堪一击。春梅很严肃地跟严宁说,咱们别见面了,我儿子不允许。严宁回复,说慢慢做工作,人心都是肉长的,这点困难算什么。他并不打算知难而退,又说:“我理解,我也有儿子,男孩,叛逆,占有欲强了一点,可孩子们要知道,他们终究也会离开父母,要不怎么说孝顺的儿女不如半路的夫妻。”春梅不回复。严宁最后一条消息是:“我是做好准备,打算跟你白头到老的,不着急,慢慢来。”话说到这份儿上,春梅不好再矫情。顺其自然吧。
不过,斯楠转达的另一个情况也令春梅不舒服。他说这次回来,感觉奶奶有所好转。那就意味着,周琴把老人家照顾得不错,甚至,还有了突破性进展。两相对比,春梅感觉自己不但“丢了工作”,还被剥夺了情感联系。老太太接纳了周琴,就意味着,离周琴进倪家这个家门的日子不远了。因此,这年春节,张春梅决定,单过。不去倪家,不上门给老太太、大哥大嫂还有老三拜年,让儿子陪着她。清清净净过个年。
倪家的老传统,过年,通常在老二家弄。周琴这年过年没回老家,父母去三亚过,她说实验室忙,没跟过去,实际上是打算在倪家亮个相。这段时间以来,她对老太太进行“针对性训练”,同时,中西医并举,很见成效。过年正好算次大验收。
倪家人有坐有站成一排。伟民两口子站着,伟贞和她的“老保姆”香姨坐在沙发上,倪伟强坐在硬板凳上,斯楠站在他旁边,红艳坐在太师椅里,一手抓着倪俊的胳膊。
周琴的表演时间。老太太坐在小茶几旁边的椅子里。周琴拿了根小木棒敲敲茶几:“阿姨,早上吃的什么?”
“包子,麻团,稀饭。”老太太答。
周琴拿出手机,出示一下,是早餐照,果然是这三样。再转身,从脚旁边的纸盒子里拿出一套象棋,摆好。周琴说:“阿姨,请走。”老太太伸手提子儿,飞了个象。周琴动车。老太太挪炮。周琴跳马。老太太拱卒。若没人说,估计谁也不会相信老太太是个病患,两个人下了大半局。周琴说歇歇。又拎来一件衬衫,一件薄棉毛裤,都用衣服架子撑着。交过去,老太太竟然利落取下衣服架子,端端正正把衣服叠好。最后,周琴又出示一张照片:“今天的菜和锅都是阿姨洗的。”话音刚落,倪伟强鼓掌以示鼓励,伟贞跟周琴是老熟人,虽然她不赞成二哥跟周琴有进一步的故事,但大面场还得过,她看了一眼坐在她旁边的正阳娘——现在被称作香姨,两个人都轻轻鼓掌。伟民和二琥鼓得热烈。红艳、倪俊随大溜,拍拍巴掌意思意思。只有斯楠冷眼旁观,不动。
等巴掌声零散了,斯楠才说:“奶奶不是狮子老虎,不用这么驯兽。”伟强大怒:“没礼貌!”倪斯楠一扭头,进屋去。还没到饭点儿,伟贞和红艳两个孕妇,肯定是不能忙,周琴不会做菜,进厨房也帮不上忙,她凑在一边跟伟贞怀旧。于是厨房就伟民、二琥在忙活着。
二琥嫌累,又不得不干,手上弄菜,嘴里嘟囔着:“本事是大,不过我看,顶多是把痴呆变成智障,想回到原来的水平,困难,你说再这么耗个十年八年,人还活不活?估计我都得先去。”伟民啧一声,意思不愿意听她这些废话。二琥突然想起来,说:“嗳,老三那老保姆怎么一点眼力见没有,咱们在这儿干活,她在那儿干坐着,要她干吗使的?”于是,头从厨房伸出来,叫香姐。正阳娘要起身,被伟贞摁住,正阳娘对厨房方向笑笑。伟贞对二琥:“大嫂,我这心口难受,香姐帮我揉呢。”周琴看出伟贞的伎俩,忍住笑。二琥喊不动人,气得把刀往案板上一扎,小声重气地:“那老三,她的一个屁都是香的,别人都想占她的!这保姆养着留看的?!毛病!”伟民为灭火,只好喊倪俊过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