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言被杀的第二年,嘉靖二十八年,徐阶回京后八年多,当了礼部尚书,这就很有入阁的希望了。果然,三年后,他顺利入阁。
诸位可能想不到,徐阶的窜红,不单是因为他有才干,而且是跟他擅写青词大有关系。嘉靖就喜欢他撰的青词,认为玉皇大帝看了一定会满意,于是,一日都离不开徐阶的样子。
徐阶入阁的时候,严嵩是首辅,李本是次辅,徐阶排老三。
这颗新星升任次辅,那是指日可待的事。在眼下,朝中能对严嵩构成潜在威胁的,也就只剩下徐阶一人了。
严嵩老矣,可他的嗅觉还是灵敏的!他不能容忍有人在皇帝面前的地位超越他。史载,他对徐阶“中伤之百方”(《明史》),想方设法挤兑,这是生物竞争的本能。
楚人无罪,怀璧其罪。徐阶的罪过,就在于他得了皇帝的宠爱。
中国的所谓“办公室政治”,无非就是争宠、邀宠、固宠那点儿本事。因为领导当中理智的不多见,糊涂的居多,欣赏谁就不问青红皂白,什么都好,怎么干都行。受宠的下属,闹翻了天也没有什么关系。因此,像严嵩这样的政治老手,自有他的原则——上级的宠爱,决不容他人分割。
受严嵩的压迫,徐阶当然郁闷。但他是目睹了强悍的夏言是如何覆亡的,他不可能傻到去做个前仆后继的烈士。
他使用的对策,也是柔术。手段跟严嵩相似,只是目的不大一样。
他内心早已经清楚——他的使命或者说宿命,就是有朝一日干倒严嵩,挽回政局的清明。而在此之前,就只能先保住自己。
严嵩的攻击来得相当之凌厉。嘉靖二十九年,蒙古俺答部落因边贸问题与天朝闹翻,大兵拿下蓟州,突破古北口,铁骑直薄北京城。明军溃败,九门被围,京师震恐。这就是著名的“庚戌之变”。当时防守北京的京军,在册的只有六万人不到,半是老弱,里面还不知有多少是空额。仓促间召集了约四万武举生员、街头流氓等防守。彼辈从未经过战阵,登上城头一看蔽天的烟尘,早吓得**了裤子。
严嵩在这个事件过程中,两次给徐阶下套,都被徐阶侥幸躲过,没有蹈夏言的覆辙。
兵临城下时,嘉靖曾征询严嵩和徐阶的意见,严嵩借故这是边贸问题,向礼部(也就是徐阶)推责任。徐阶没办法,只好献上了一条缓兵之计。他认为蒙古军孤军深入,长不了。先问俺答要什么,咱们就答应给什么,拖一拖再说。
瞎猫碰上死耗子,这缓兵之计居然就奏效了。俺答在各地开来的勤王军队压力下,退去了。徐阶也因此安然无恙,而且还在皇帝面前赢了几个点数。
还有两件事也很悬。一是请求早立太子事,一是安葬已故皇后事,不知怎么触怒了上心,徐阶险些又一次被驱逐。严嵩已经兴奋得在那儿摩拳擦掌了,但徐阶的认识转得非常快——皇帝圣明!皇上您说的,那才是对的。
柔术到底还是有用的!皇上不再追究了。
不过风浪也实在是太紧,徐阶只有万分小心。于是他更加兢兢业业撰写青词,将功补过。他很清楚,做这些于国于民没用的事,反而比做有用的事更能让皇帝高兴。此外他毕竟不像夏言那般刚直,平时宽以待人结下的善缘,也使他有了一层无所不在保护网。无论嘉靖走到哪里,都会听到有人说:徐大人这人,为人不错!
这事情就这样无可理喻——领导有时候不相信自己的判断力,对下级的评价,并不是出自观察。他喜欢听舆论。随便什么赶车的、端水的、送文件的小角色,说一句某某人好,就能影响他对一个人的看法。
徐阶便因之有福了。皇帝的气总算消了,危机得以度过。
严嵩当初扳倒夏言,用了十年光阴;如今徐阶与严嵩暗斗,也用了十年工夫。徐阶的法子,是“内抱不群,外欲浑迹”,他把最终的政治目的深藏起来。对严嵩,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玩起了太极推手。
徐阶日日面对咄咄逼人的严首相,采取的是“委蛇”策略,跟智退俺答的主张是一脉相承的。
也许是由于官场太险恶,也许是夏言的教训太惨痛,徐在一些事情上做得有些过,后世总有人呶呶不休。
因为严嵩极重乡谊(夏言除外),徐阶就以避倭寇为由,特意在严嵩的原籍江西南昌建造府第。把户籍迁到江西去,与严大老爷攀上了乡亲。他还把自己的孙女送给严世蕃做小妾(一说是送给了严世蕃之子),用起了和亲政策。两家既然成了姻亲,严嵩对徐阶的冉冉上升便“坦然不复疑”——老滑头也有中招的时候!
这胯下之辱且咽下,来日再算总账。
徐阶比较喜好经世之学(即“经世致用”。“经世”有时也写作“经济”,即“经国济世”),他还是有一番大抱负的。当日社会,正流行阳明之学,徐阶虽不是阳明先生的学生,但他的朋友中,不乏阳明先生的弟子,因此耳濡目染,“外示人以名节,内济之以权术”,玩得很圆熟。
在这点上,我们不能苛责古人。
当今在世上谋生谋职的各位,环境再恶劣,尚且没有斧钺加颈(就是掉脑袋)的危险,可我们能有多少人敢于直言?敢于疾恶如仇?各位还不是要常常动用脸上的微笑肌肉?
况且徐阶面对的,不是一般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