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我在那日先生叫我去钦安殿时就想问了,只是后来明昭生产,没来得及问,”裴玑面上浮现出一种郑而重之的严正之色,“先生做这一切,不过都是在布一局棋,是么?包括当初收留我。我们不过是先生手里的棋子,是先生报复皇室、重□□势的棋子。”
瞿素放下手里的棋谱,少焉,道:“是,你这话很对。我当年满心怨恨,我认为我遭遇了这天底下最不公的事。我发誓我要报复,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我要证明,我能辅佐太-祖成就霸业,自然也能再辅弼一个藩王嗣位。”
瞿素目光微冷:“我实则早就卜出了周室的乱政大劫,但我从没跟太-祖皇帝提过。算卦算人不算己,我虽知自己大约会落个兔死狗烹的下场,但到底是不能确定。所以我要给自己留条后路。我预见到乱政不会持续太久,周室必将复辟,而诸王之中唯襄王可问鼎,这才去了广宁。后头果不其然,楚圭窃位,宗室不振。”
“但我彼时不愿暴露行踪,”瞿素嘴角溢出一丝冷嘲的笑,“一来,我不想把当年辅佐太-祖的老路再走一遍,二来,我这回只想隐于幕后,我想看看,我不出面,没有从前声名的佐助,我的那些预见到底能否成真。所以我让你不要将我教养过你的事说出去,所以我让翮哥儿隐姓埋名,所以我一再拒绝你父亲的邀请。”
“先生有意诓骗大哥,也是想报复?”
“裴琰那件事啊,”瞿素神情散淡地往椅背上一靠,“我设计他,主要是想证明一件事——同为兄弟,但你父亲精心栽培的,与我亲手教出来的相较,不可同日而语。不过,我也是在为你报仇,裴琰母子当年是怎么对待你和你母亲的,我相信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们当年狂得太狠了,后面自然就会遭报应。”
裴玑默然。
“我不晓得你听说了没有,楚明玥死前还瞪着眼睛诘问我为何要害她呢。其实不是我有意要害她,她能有那样的下场,该怪她自己的心魔作祟。我是诓了她,但可没让她目中无人,我若是把当初跟她说的话跟明昭说一遍,明昭至多一笑置之。不过也多谢了她的自以为是,否则裴琰怎么能栽得这么快呢。”
“想来你这些年也瞧出来了,这许多的事都是我有意促成的,”瞿素眼望着外间暗沉下来的天色,语气有些漫不经心,但目光遂远,“我当初交给你的那份行军图,是我研究了几年绘制出来的。我知道凭着你们父子的本事,半年内打到山海关不成问题,但从山海关打到京师,若是摸索着来,少说又要半年,所以我事先做了准备,助你们一臂之力。不过我也是想看看,我选的打法跟行军路线到底对不对。如果全照着我的布置来,会不会顺利很多,后来证明果不其然。”
瞿素是个目光毒辣的人精,见裴玑缄默不语,当即便猜到了他在想什么,笑道:“阿玑觉得我在利用你?”
“略有此感,”裴玑抬眸凝着瞿素,“先生藉由栽培我来辅助我父亲复辟,这样既能拿回从前的权势,又能免去重蹈覆辙,栽回鸟尽弓藏的坑里。先生的算盘,从收留我的那日就开始打了吧?”
瞿素点点头,又摇摇头:“我那时候将你留下,一半是报恩一半是算计,但报恩还是主要的,因为我完全可以再选一个更好的法子来达成我的目的,你如今也是当父亲的人了,应当知晓抚育教养一个孩子的不易,我没必要为了算计,就给自己揽下这么一桩事,我那会儿年岁可也不小了,教养一个幼童十年,于我而言是一件需要深思熟虑的事。”
裴玑眸光一动,瞿先生说的都是实情。
“若说开始时还带着些算计的话,那后来我就是全心全意来待你的,”瞿素审视他一番,面上浮现出一抹追忆之色,“我是真的将你当做嫡亲的孙儿来对待的,所以当年你母亲病重时,我才那样决绝地阻拦你回王府。你不能算是我的棋子。”
他想将阿玑培养成战神与谋士的糅合体,他想让阿玑变得更强。
裴玑完全能感受出瞿素待他的真心,他在瞿家住着的那段时日,瞿素待他比待瞿翮还好,授业上头,也都是倾囊相授。只是他忆及昔年往事,心里难免沉重,与瞿素叙话一回,起身作辞。
“且慢,”瞿素出声叫住了正欲回身的裴玑,“你是不是一直都十分痛恨你的父亲?”
裴玑蓦然凝眸:“我难道不该恨他么?”
“有件事,我觉得应当告诉你,”瞿素略一斟酌,“其实,你父亲一直都知道你住在瞿家。”
裴玑一怔,讶异回头看向瞿素。
“或者更确切地说,将你送出王府寄养,原本就是他促成的。他当年通过你母亲,无意间得知我来了广宁,又知道我欠姚家一个人情,便假意将你们母子逼得走投无路,迫得你母亲将你送到瞿家来。”
瞿素顿了顿,继续道:“你到瞿家后,他暗中来看过你好几回,只是不敢现身。他每月都会送来银钱、衣物并吃食,你素日的吃穿嚼用多是他给的,你母亲当初给的银钱其实不太够使,但我每回都跟她说绰绰有余,因为你父亲将余下的垫了出来,但他不让我透露出来。”
裴玑冷笑道:“他这般大费周章,不过是想让您帮他栽培出一个能助他成就大业的儿子而已吧。何况,哪有为了让儿子拜师,就把妻儿逼到绝路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