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后含笑的脸,在这一刻,慢慢转为黯然。
不过一刻钟,赵出便挥了挥手,冷冷地说道:“撤了!”
“诺。”
几个寺人上前,端着满几没动的菜肴退了下去。
赵出目光沉沉地望着外面光秃秃的树木,低声说道:“冬日了,天寒否?”
他的声音极低,极低。
就在这时,一件呜咽声传来。
赵出不耐烦地皱起眉头,看向正以袖掩脸,低低抽泣的赵王后。
只是一眼,他便移开了视线,喝道:“退去!”他这一声喝,极沉极重。
赵王后先是一噎,转眼她的抽泣声更大了,她以袖掩脸,从袖底下哽咽道:“大王怎能如此?大王怎能如此?”
她似是有太多的话,想一吐而出,“妾在大梁时,听得娇娇们说起大王。她们说,‘大王乃风流丈夫,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纵世间最好的玉,也形容不了大王的风姿,纵是天下的明月,在大王面前也是光芒全无。’妾日日听闻,心中对大王,实倾之慕之,恨不能日夜相守,生同塌,死同陵,生生死死,永不分离。”
当她说到“恨不能日夜相守,生同塌,死同陵,生生死死,永不分离”时,赵出的嘴角一扬,浮出了一抹嘲弄的冷笑。可是他看向外面隐隐青山的双眸中,却隐隐间,流露出一抹怅惘怔忡。
赵王后接过宫婢的手帕,把脸上的泪水拭了拭后,继续说道:“妾在得知要嫁给大王后,欢喜之情,无法言说。因知大王风姿过人,妾日日弹琴,夜夜吹笙,只求得见大王后,可与大王共欢。”
她说到这里,已是哽不成声。
直是过了好一会,她才抬起泪水纵横的脸,痴痴地望着赵出,泣道:“大王,妾归你已有二三月。这二三月中,你却只在妾的身边,留得半宿。妾思大王寂寞,令美姬前来相陪,妾怕大王劳苦,遍寻庖丁,做得美食,只求大王对妾展颜一笑。”
她说到这里,从塌上站了起来。
她上前两步,来到赵出面前,盈盈跪倒,她身姿摇曳间,如梨花带雨般泣道:“大王,妾真是不知,要如何做来,才能博得大王一笑?”
赵出淡淡地瞟了她一眼,温和地说道:“孤已知了,退下吧。”
“妾不退!”赵王后尖叫一声,她仰起含泪的小脸,苍白的,弱不胜风地求道:“请大王开恩,请大王告知妾,妾要如何做来,才能令得大王忘却那个玉姬?”
‘玉姬’两字一出口,几乎是陡然间,整个大殿中,变得冰寒无比。
一层层飘飞的纱幔,这时刻也似被寒冰所冻,凝滞在空中不再飘摇。
赵出静静地盯着赵王后。
他只是静静地盯着,便这么盯着,可这一刻,“扑通扑通”地跪地声不绝于耳,却是候在殿中的宫婢寺人全部跪了下来。
他们颤抖着,不停地颤抖着。
赵王后这时候,已吓得脸白如纸,已缩成了一团。她咬着自己的唇,暗暗悔恨:明明想好了,只是向大王倾诉苦痛,求得他的怜惜的,怎地一时忘形,又提起了那个贱妇?
赵出盯了赵王后几眼,在见到她缩成一团,不停地哆嗦时,他的眼前一花,恍惚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身影,在他这般盯来时,也是这般白着脸吧?有时候,她高兴了,兴许还会哆嗦几下?
那个狡诈百出的妇人啊,在他的面前,做尽了姿态,可只要他一转身,她便还是她。
是了,到得后来时,她连这种作态也不曾有了。后来啊,如他这样盯着她,她便一边含着泪,委委层层地瞅着自己,一边小腰身扭啊扭,扭啊扭,扭到自己的腿旁。然后,她会撅起小嘴,抱怨地说道:“夫主,你吓坏我了。”她嘴里说着吓坏,那双手,多半不老实地搁上了他的膝头。
想着想着,他的嘴角一扬,露出了一抹浅笑。
殿中的诸人,已被他吓得失魂落魄,连头也不敢抬,哪里看得到他此刻的笑容。
不过,赵出脸上的笑容,只是偶一闪现,转眼间便被他收了起来。
赵出一定神,便发现,眼前低头垂泪的,并不是他那妇人,而是另一个女人。
他慢慢地闭上眼。
当他再次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