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着人流漫无目的地奔跑,脖子却猛地往下一坠。他这才想起怀里还有个小小软软的孩子,脑子里有跟弦忽然通了:
杀人者若不伤他性命,想要的会不会是这个孩子?
六郎只犹豫了一瞬,随即放下孩子,推了一把:“走吧,你不是认识回去的路么?”
孩子大约是吓得狠了,刚一落地就要跑开,但是人太多了,汹涌的人群如同荒年里的蚂蚱群,她在大人们的长腿下磕磕绊绊,跌倒,有一只大脚险险地就要踏上她脆弱的脊背!
六郎精致漂亮的脸苍白了一瞬,他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但是——
照这样下去,这孩子很可能在被人找到之前死于人群脚下!
六郎不顾她的挣扎,猛地把她捞回怀里。
“算了,”他想:“先找个人少的地方再说。”
但今天的妙都城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奔涌的人群从泾水边上涌回城中,竟然又一头扎入了另一帮看热闹的人里,新涌入人群的呼喊声瞬间湮灭,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屏住呼吸。
因为这里也有人杀人。
而且杀得合理合法,光明正大。
是走到刑场了。
六郎赶忙停下,努力把自己的行迹掩藏在人群里,他垂着头,恨不能长出八只耳,想不动声色地找出那个乱扔飞刀的疯子——
还不是放下她的时候,至少不能在刑场。
他默默地站着,等待着,正如身边无声无息的看客们。
监斩台上四平八稳的坐着三位大老爷,远远看去,倒也分不出是哪几位贵人,台下一圈衙役把人群隔开,一个血红衣衫的刽子手手提大刀,如果犯人能更配合一点的话,真是个再规范也没有的行刑场了。
那人犯的手脚带着铁锁,一身囚服却是雪白雪白的,连点褶皱也没,头发束得一丝不苟——
在这身行头的衬托之下,他这个人就显得随性多了:
斜斜地倚靠在刑场中央的木杆上,眯眼听一个小吏大声地宣判他的罪行:这人要是再年轻个二十岁,定会成为这妙都城中最拔尖儿的浪荡子。
正中的官老爷突然一摆手:“行了,闭嘴吧!”
诵读的小吏讪讪退下,官老爷不耐烦道:“时候也不早了,快点砍吧!念有个屁用,你看那姓魏的像有个认罪的样子吗?”
“姓魏的”笑道:“侯大人,你不会是听不懂这些文绉绉的官话吧?”
侯大人的脸硬是憋出了个五颜六色:“去你娘的!魏元忠,死到临头还嘴硬?”
人犯笑得直不起腰:“想不到想不到,侯大人竟然还会用成语了!”
人群中发出了憋不住的笑声,连六郎都在十二分的紧张中嘲讽地笑了一下:目不识丁侯思止,这便是我大唐所谓的栋梁啊。
“回来!”六郎猛然一惊,抓住跳出他怀里的孩子,“别乱跑!”
孩子发起抖来,小小声地挣扎道:“快放开我……你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