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车最后以二百五十元成交。
日头西斜,哥俩揣着所有家当,直奔长途汽车站。赶在天黑之前,买了去南泉市最后一班车的汽车票。
车子开出去没多久,傍晚的凉风一吹,张逐就歪歪倒倒打起了瞌睡。方孝忠跑了一天,也身乏心累,但精神亢奋,没有一丝困意。他坐直后背,才能把张逐如鸡啄米一样往前点的脑袋按在肩上放稳。
洪城很快被抛到身后,窗外全是陌生景象。张逐个高,方孝忠硬挺着才能撑住他,腰和肩很快就开始发酸,心里却有一种未曾有过的轻松。
去他妈的田兴旺!
去他妈的方守金!
去他妈的补课费!
终于可以摆脱了,他那狗屎一样糟心的生活!
他那亲爹既不称职,也完全不在乎他,连送他去补习班这种小事都不愿意做,结果就是他碰到田兴旺这帮坏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补课费被抢走。
这不是一笔小钱,也不是方孝忠能够独自承担的损失,他不敢回家告诉奶奶,知道就算告诉了也没有用。他奶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老太婆,她能怎么办呢,能做的就是把自个孙子抓过来打一顿,骂几天,说他是个怂蛋,连自个钱都护不住。
他是护不住,也没人会帮他。过去强奸犯还只是一个贴在他身上的符号,如今这个符号已然成为真人。他爸回来了,明面上不说,方孝忠却知道街上的人一定会用更加轻蔑、贬斥、不屑和憎恶的态度看待他。
那些他都可以装作不在乎,继续把脑袋埋起来当鸵鸟。唯独补课也泡汤了,就算奶奶最后原谅了他,也断然不会再给他掏钱。如果不补习,他就考不上高中。无论张逐因为他考不上而一起辍学,还是撇开他独自去念书,这两种结果他都无法接受。
方孝忠偏头看了一眼枕在肩上的人,手指轻轻刮过他粗黑的眉毛和瘦削的脸颊,也许这才是他们最好的出路。
他把唯一割舍不下的哥哥也一并带走了,以后再没有人会阻止他们在一起,从今往后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当兄弟,他甚至可以把名字改成张孝忠。再也没有人奇怪他们是亲兄弟却姓氏不同,再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过去,他们永远都不会分开。
只是想到爷爷奶奶,他心头还有些愧疚。奶奶经常骂他,气不过也会给他几下,但他心里很清楚,爷奶是真正关心他的人。等过段时间吧,稳定下来,再给他们打电话。
汽车晃晃悠悠驶到南泉汽车站,天已经全黑了。
站在夜晚的露天车站,眼见周围炫目的霓虹和拔地而起的高楼,还有密集的人群和车流,方孝忠被一种巨大的陌生感冲击,心头有些发憷,而张逐则被着吵闹的情景搅得心绪烦乱,抬脚就要踏入陌生的夜色中。
方孝忠一把抓住他,指了指街对面的花园:“我们先去那边。”
花园里人少了许多,凉椅和花坛边上都是一些枕着大包或坐或睡的旅人。方孝忠把张逐安置在一张空椅上,又返回对面的档口,打包了两碗面条。
吃饱喝足,两人无所事事在公园坐了一阵,待刚到一个新地方的戒备卸下,方孝忠就兴致勃勃提议说去逛逛。
他俩以车站对面的小公园为圆心,将前后左右几个方向的道路都探索了一遍,没有走太远,像两只谨慎的半大小猫——把落脚的地方当作据点,充满了好奇,却又不敢离开熟悉的地盘。
直到夜晚深了,碰上执勤的警察。警察看这俩半大孩子,立马起了警觉,拦住盘问他们一番。方孝忠撒了一堆谎,才说服警察他俩只是在等早班车,没干坏事。这次两人回到公园,便不敢再乱逛。
他们坐在长椅上,方孝忠枕着背包,张逐枕着他。看别人都在睡觉,他俩这样互相依靠着,也渐渐有了困意。
张逐问:“明天,我们去哪儿?”
方孝忠也是第一次来南泉,这里有些什么并不清楚。只能想到五一假期向桃才来过南泉,他去游乐园玩了,给张逐和他都带了礼品。
方孝忠当时问他好不好玩来着,向桃却说“没意思,小孩玩的”。
不管这话是否出自真心,方孝忠都感到一丝自卑。小时候常有班上的孩子被父母带去游乐园,购物拍照,带回一些小玩意儿炫耀,得到一些艳羡的目光。
这对于当时没有父母、没有朋友、也没有地位的方孝忠,游乐场仿佛成了“圣地”。他做梦都想去一次,以为这样他也能被同学围着,融入大家,交到朋友。
现在他自然不会再有那种误会,也没了幼时迫切的渴望。但一想到张逐就算有父亲,张广耀也绝对不会带他去游乐园,心头就有点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