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学校规定住宿生平日不得外出,周一到周六也不允许校外人员入校。雷亲婆却每天中午和晚上都拎着饭盒来学校给他送餐,跟拦着她不让进的门卫大吵,叫嚷得隔着大操场的教学楼里都能听见。门卫见她年纪大,推不得又赶不走,只得通知班主任叫正在上课的方孝忠出来。
每次拎着饭盒走在同学们的目光中,他都恨不得钻进地缝。
而每到周日假期,方孝忠不回家,雷亲婆便赶来学校,钻进他寝室,一边挑剔寝室的卫生和拥挤,一边做打扫清洗。不仅把他的衣服洗了个遍,把同寝其他人的袜子内裤也给洗了。室友抗议,雷亲婆骂他们跟骂孙子似的。这让原本在宿舍就不受欢迎的方孝忠,遭受更多白眼。
室友们实在受不了,只得给班主任打报告,叫让把方孝忠调去其他寝室。
被雷亲婆搞得苦不堪言的班主任也没更好的办法,只得把方孝忠“劝”回了家。
在这件事上,雷亲婆也不是寸步不让。这回方孝忠迫不得已再搬回家住时,发现方守金那间屋子空了。奶奶和他闲闲提起,洪城的店生意好、太忙,他爸在旁边租了房,平日不回来住了。
紧绷的神经虽松懈了一分,但方孝忠已经不会因为这一点退让再对雷亲婆感激涕零。
他能感受到脖子上的枷锁在收紧,不让他住校,给他钱越来越计较,晚上回得稍晚一些便详细盘问,包括每月用的电话费,也恨不得把每一通电话问清楚。
生活犹如一双掐住他喉咙的手,让他快要窒息。他本可以不顾一切地逃开,但心头的牵挂和不舍也是他脚下的锁链,那锁链写满了张逐的名字。
很多次他来到张逐家楼下,抬头看着二楼窗户的灯光,却没法抬腿往上走。
说不清楚是种什么力量在阻止他,好像并非什么了不得的矛盾,一开始就只是置个气。可不知道为什么,越是冷战,越不知道对方内心所想,也越不知道该对他说点什么。这种不知所措,在他每次想去撕开那层隔膜、面对一个不确定的张逐时,都让他打退堂鼓。
而更遥远的那点烛火般大小的寻找到亲生父母的希望,也在蒲光华久久没有回信的沉默里,缓慢地熄灭了。
高二下期开学,天气迅速热起来。
先是那些冬日积攒的旧雪快速融化,一夜之间,桃花梨花都开繁了,随着两场春雨,轻薄柔软的花瓣飘落,再一放晴,阳光就带了暖烘烘的热度。
这样温暖的下午,被闹铃震醒也只是睁开了眼睛。下午第一节课,大脑仍在昏昏欲睡。讲台上老师讲的知识一概没有听进去,方孝忠又是坐在窗边,只是缓慢地眨巴着眼睛看着窗外。
操场有人上体育课,再仔细一看,是1班。
上了高二,已经没有几个班还有体育课上。果然好班的待遇不一样,还能偶尔上个体育课。方孝忠很快便在那人群里搜索到了张逐的身影。
他的瞌睡这才醒了,目光随那身影游走。
开始是热身跑圈,这是张逐喜欢的运动,他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最前面,毫不在意让身后的同学离他越来越远。热身结束,大家便自由活动。爱学习的1班同学几乎都回了教室,只有张逐还一个劲儿绕着圈跑。
这种时候,方孝忠就很羡慕他。好像什么都不用费力,学习、赚钱对他来说都很简单,按照自己内心生活也很简单,从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也不为任何东西绑架。
方孝忠也不自觉笑了笑。
一粒粉笔头落在他课桌上,跟着是物理老师严厉的声音:“方孝忠,笑什么笑?”
方孝忠赶紧低下头去。
老师却没有放过他,过来拉着他的胳膊叫他站起来:“这么羡慕别人上体育课,你也别在教室里,一起去上。”
他只是低着头不说话,眼角却瞄见张逐跑累停了下来,这时候唐凌也出现在他视线的那一角。好久没见两人一块儿了,方孝忠刚想看清两人怎么回事,老师突然拖着他的胳膊:“真是眼珠子转不回来了,我看你就是脸皮厚。出去站着,别耽搁大家的时间。”
方孝忠被一路拖着出了教室,在门口站定,就看见班主任急匆匆走过来。
物理老师张嘴就打算告他状,班主任却没给他这机会,一把抓住方孝忠胳膊:“跟我来。”
把要惩罚的学生拉走了,物理老师有点不服气:“您是带他上哪儿?”
“没事,何老师您继续回去上你的课。”
方孝忠自己也很纳闷,像他这种学习差,什么都不出众的人从来都不入这些老师的眼。不知道班主任这么着急找他干什么。
走出教学楼,下课铃声响起,他回头就看见班上的同学拥在窗户看他。这种感觉方孝忠十分熟悉,被班主任拎走,总不会有好果子吃。他转头看班主任的脸,从那张严肃的脸上并未看出任何蛛丝马迹。他只得低头琢磨,但最近并没有违规乱纪。
他还在苦思冥想,班主任把他拉着出了校门。门口停着一辆警车,见他出来,警车开门,班主任二话不说将他往里塞。
方孝忠抗拒,流露出惊惧的神色:“陈老师,我这是犯啥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