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越来越冷,周氏想吃些软烂带汤的,她不在乎有没有荤菜,面条青菜也好啊!至少胃里暖和,然而儿媳只给了馒头,周氏不敢挑剔,只能勉强吃下。哪料这一幕竟会被突然回老家的瑾娴撞见,周氏无意告状,瑾娴却是不依,宋氏尴尬赔笑,“今儿有几个人帮忙种麦子,得请人家吃饭,这人多肉少,招待客人要紧,我也没吃上一口呢!”
眼看着一直疼爱他的太姥姥不被善待,方致远气呼呼地质问,“我姐走的时候还给你留了十两银子,就是让你照顾我太姥姥的,你怎能如此怠慢她老人家?”
说起此事,宋氏不满撇嘴,“那银子给我大孙子盖房子娶媳妇儿用了,也没落我手里,我照样得照顾你太姥姥,说到底还是我吃亏。”
先前周氏自力更生,不劳烦儿子和儿媳,自从瑾娴姐弟二人离开后,周氏病了一场,自个儿不能生火做饭,只得住进儿子家里,让他们照应。周氏晓得人情冷暖,她忍气吞声,方致远那脾气却是忍不了,“太姥姥帮你哄完儿子哄孙子,一哄就是几十年,如今她年纪大了,需要人照顾,你反倒觉得吃亏?人皆道养儿防老,这话你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
瑾娴算是看出来了,这家人是指望不上的,“我还打算再给舅姥姥一些银子呢!既然舅姥姥不愿照顾太姥姥,那便罢了!我把太姥姥接走,自个儿照顾。”
一听说瑾娴还要给银子,宋氏顿感懊悔,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尴尬笑应,“瑾儿你误会了,我就是心直口快,随口抱怨几句,实则我也没有亏待婆婆。”
眼瞧着瑾娴冷着一张脸,宋氏转头好言好语的央求道:“婆婆,您快跟他们解释清楚,今儿个是特殊情况,平日里我可孝顺您了,瑾儿她已出阁,不方便照顾您,还是由我们来照顾吧!”
瑾儿在都城不容易,周氏也不想麻烦她,强压下委屈勉笑道:“你舅姥姥是刀子嘴豆腐心,她对我挺好的,我这半截身子已入土的人,不想再瞎折腾,待在陈家村养老即可。”
此情此景,不禁令瑾娴想起她现代的奶奶,老人家辛苦了大半辈子,临老不该受委屈的。当初徐宏没给瑾娴多少银钱,但为了撑场面,还是给了她一座小宅子的地契,那宅子一直在空着,周氏去住正适合。“舅姥姥家里人多,她有心无力,您还是随我去都城吧!我有座小宅子,您可以住在那儿,平日里致远得闲时也会去看望您的。”
“是啊太姥姥,您就随我们去都城吧!小时候都是您来照顾我们,如今我们已经长大,可以照顾您的。”
他们姐弟二人接连劝说,周氏仍觉得不妥,不肯松口答应。瑾娴以为周氏是顾忌章彦成,便转头望向他,希望他能表个态。章彦成没什么意见,毕竟这是瑾娴的太姥姥,她有决定权。于是章彦成开了口,请周氏入都城。舅姥爷看似是一家之主,其实这个家是宋氏说了算的,他倒是想孝顺母亲,只可惜他媳妇儿宋氏不善,为了少起些争端,他只能委屈自己的母亲。如今瑾娴要将人接走,舅姥爷想着母亲去了都城还能过些好日子,宋氏却认为她家没了收银子的机会,不愿放人。瑾娴烦不胜烦,章彦成压根儿没将宋氏当回事,直接发话,让人给周氏收拾包袱。他的侍卫雷厉风行,径直去往周氏所住的屋子,眼看着瑾娴之意已决,周氏只好听她的,跟她一起走。宋氏没捞到好处,心下不快,但还是堆笑嘱咐道:“婆婆您先入都城散散心,若是住不习惯,我再去接您回来。”
一刻钟后,行装已然收拾妥当,舅姥爷留他们在这儿用午饭,瑾娴揶揄道:“不必了,您这儿人多肉少,我们就不打搅了。”
宋氏面露窘色,无言以对,瑾娴搀扶着太姥姥上得马车,众人拐去方氏的坟前烧纸祭奠,周氏看到外孙女的坟,心下悲凉,然而荣王就在跟前,她不便多说什么,忍着心酸低泣不语。致远跪在坟前与母亲表心志,说是想去参军,希望母亲能应允。瑾娴从未见过方氏,她心底没有太多悲伤,只依照礼节烧了纸,而后便跟随章彦成打道回府。晌午他们没用膳,途中经过松阳镇,章彦成命马车停下,众人在一家酒楼里用了些饭菜,而后才又继续赶路。待回到都城,章彦成说要带致远去军营参观,让他近距离感受军营的真实面貌,瑾娴则带着太姥姥去往那座宅子,帮她收拾屋子。章彦成留了两个小厮在此帮忙搬东西,缺什么少什么都让他们跑腿去买。瑾娴是临时起意,是以丫鬟还没请,得等她得空时再去物色,周氏生怕她请下人花费太多的银子,瑾娴安慰道:“您别担忧,王爷待我很好,赏了我许多银钱,我请得起丫鬟伺候您。祖母她也被小舅舅接来都城,离这儿挺近的,明儿个我就让人知会祖母,让她来看望您。”
能见到女儿,对周氏而言也是喜事一桩,周氏欣慰的拍了拍她的手,“好,那就听你的,你来安排。”
傍晚时分,屋子已然收拾得差不离,该添置的东西也都备好了,章彦成和致远也回来了。今儿个才搬家,不便开火。念及周氏岁数大了,行动不灵便,章彦成便让小允子去附近的酒楼交代了一声,让他们把菜做好端过来。瑾娴心道:这便是古代的外卖业务吧!看来只要有银子,什么都好办。等菜期间,瑾娴再次询问致远,“去军营感受如何?你想好了吗?真的要去参军?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方致远毫不犹豫,再次表态,“姐,姐夫,太姥姥,我是真心实意想去参军的,你们就成全我吧!”
起初章彦成也认为方致远只是一时冲动,今日见面详谈,了解过方致远的性子之后,章彦成才决定出手,“既然你已下定决心,那我就安排你入军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你进军营的同时,必须得读书,我不指望你考科举,起码得识字,将来你才看得懂兵书和舆图。”
方致远一心想去参军,可今年选兵的期限已过,他得等明年,还不一定能选上,眼下他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荣王,“只要我能远离徐家去参军,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诗词歌赋我不感兴趣,但识字写字我还是愿意的。”
方才去军营时,章彦成问他会不会射箭,方致远只道老家没有弓箭可练习,但他会打弹弓,随后他顺手扯下随身携带的弹弓,直接打中远处的靶心。平心而论,方致远的确是可塑之才,但章彦成不希望他成为莽夫,这才会要求他读书,“男子汉说到便要做到,我只能送你去军营,但那边一个月后还需考核,你能否顺利留下,得看你自个儿的表现。”
方致远一向不服输,“别人能做到的,我肯定也能做到,甚至还要比别人做得更好!”
他有这股子冲劲儿是好事,就怕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是以章彦成并未轻易下结论,打算继续观察,“今晚回去时,你先别跟你父亲提此事,明日自会有人上门带你去军营。”
商定好之后,这晚宴也做好送来了。致远能入军营可是喜事,众人饮酒以庆,周氏不能喝酒,便以茶代酒。周氏本以为瑾儿去了王府,日子肯定很煎熬,没想到这位王爷虽然不怎么爱说话,办事却是体贴周到,细致入微。对她这个老太婆,他尚且如此关怀,想来他对瑾儿应该也挺好吧?但她听闻王府侍妾众多,却不知他对瑾儿的宠爱能持续多久。今儿个章彦成在场,很多话不便细说,用罢晚膳后,瑾娴就此告辞。章彦成先送方致远回徐家,而后才掉头回府。方才有致远打岔,瑾娴还能说几句话,这会子致远已回家,马车内又恢复了寂静,她晓得章彦成话少,也就没找话茬儿,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主动开了口,“你让周氏来都城,总得请两个下人伺候,每个月开销可不少,你不是一向在乎银子吗?这回怎的如此大方?”
她的确爱银子,可有些事不能用银子来衡量,对原主有恩之人,瑾娴有义务报答,“我娘未婚先孕,被人指点,连娘家都回不去,她走投无路时,是太姥姥收留了她,给了她一条生路,又帮她拉扯抚养我们姐弟,太姥姥对我们有养育之恩,如今我娘不在了,我自当替娘亲孝顺她老人家,不能留她在这儿受苦。”
先前她总是在银钱上斤斤计较,一碗鸡汤,看个病她都要精打细算,章彦成便认为她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世俗小家子气的女人,但看她对自家人如此大方,他才晓得,原来她也是有底线和原则的。爱财却未泯灭良知与善意,如此算来,这似乎算不得什么缺点。马车里有些闷,她掀帘想透透气,偏她饮了几杯酒,一吹风便觉头晕,甚至有些困意。她闭眸暂歇,困得直点头,眼看着她就要栽倒,章彦成立时上前扶了一把。他顺势坐于侧榻,想将她身子扶正,岂料她竟然毫无知觉,歪倒在他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