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马粪?”
“你不是爱拍马屁么?我让你拍个够!”
副官吓得下马,跑进屋来:“师长,说实话……我怕师长就不止是命卑职去拣马粪了。”
“本师长只要实话!”
“说实话,这对子,对得绝妙。”
“妙在何处?”
“妙在——这上联的‘滚’,与下联的‘开车’,一语双关。”
“如何双关?”
“字面上——似在骂师长强拆民宅,快快滚蛋、车身走人。”
“唔。字面下藏着的……?”
“师长若真要封他的嘴,他立马可以满嘴跑舌头,换个说法。”
“什么说法?”
“——我梁师贤这一联,上联这一个滚字,说的可不是滚蛋之滚,是车轮滚滚之滚也!下联这开车,不是走人,是……我就是巴望马路早日碾平,杨师长杨督理早日开车飞驰在这条马路上。”
杨森一脸霸气:“走,我要他梁师贤拿话来说!”
“师贤写这对子,不过是表示——巴望马路早日开通,车轮滚滚,好让我泸县新政如这马路一样通畅,得遂泸县民众心愿!”望着连夜问上门来的杨森,梁师贤振振有词,他犟着颈子,望着杨森,等待这位“蛮干将军”的下文。他的身后,孔夫子牌位前,有一横匾“师贤私塾”,看来是位读书人、教书匠。
隔着堂屋中八仙桌而坐的杨森一进门碰了这颗硬钉子却全然不动声色。他发现八仙桌上,这位书生的娘子先前刚送上桌的那两盏热茶,没来由地晃来荡去,泼出不少在桌面上。细看时,是整个桌面在晃荡,心中暗自好笑,他想都不想就猜到这桌面颤抖的原动力来自对桌而坐的这位梁师贤先生。杨森与读书人打交道非止一次两次,颇知他们在自己这样一个将军面前最爱显示的长处与最难掩饰的短处。
此时的梁师贤,最憎恨的是自己的双腿不争气,老在裤管中打着摆子——我梁师贤一点都不怕军阀,我的两条腿为啥要怕军阀?
盖碗中泼出的茶水顺着桌面径直流过,淌下桌沿,浸过灰布长衫,打湿了他的双膝,他赶紧将双腿从自己面前的桌腿前挪开些,同时偷眼看看杨森有无察觉。
谁知杨森根本不看他,反倒转身眯着眼望副官:“乍见先生对子,杨森怒极。见先生本人,杨森反倒欣喜!”
梁师贤愣了:“为什么?”
“梁先生直话直说,杨森才知自己所办这泸县新政在民众心中究竟作何反应?杨森想办新政,竟忽略了本地民众接受新政尚需过程。杨森我是操之过急啊!”
“昔日,师贤只闻说‘蛮干将军’之名,今日亲见,才知师长,无论面子里子,都为泸县一方民众着想!”梁师贤与杨森周旋,他一把抓过桌上几份《师贤周刊》,作势要撕,“惭愧!惭愧得紧!”
“如此一副巧对,一把撕了,先生不嫌可惜?”杨森按住他的手,回头对副官:“从我名下,送五百大洋,资助《师贤周刊》!”
副官一愣:“是!”
杨森大包大揽地张开双臂从梁师贤桌上将报纸全都揽过,塞到副官怀中,道:“传令,我师各部,并吁请泸县各界,订阅《师贤周刊》,以开放眼界,了解民情,增加共识!”
梁师贤急忙抱拳:“师贤出言不逊,反受师长如此抬爱!”
杨森眯着眼睛笑道:“不瞒梁先生,我这泸县新政,不过是为他日四川新政打下的垫脚石!”
“依师贤愚见,建设四川实行新政,还当以伐心为上,这得人心者,得泸县、得四川,得……”梁师贤有所忌讳地打住。
杨森大笑:“先生还怕说么?我替先生把话说尽——得天下!”
梁师贤被杨森霸气所镇:“是,是,得人心者得天下。”
杨森突然打住笑声,逼视梁师贤:“先生高见——这乱世中之人心,当用何法、从何处得之?”
梁师贤答不上来:“这个……”
杨森冷眼相看,悄声对副官:“此子不过寻常教书匠一个,多少有点骨气、才气而已。我这一问,岂是他能……”
果然,梁师贤抬头望着杨森:“师长这一问,岂是师贤能答得上来?”
杨森振振有词:“一切政治改革,应自教育入手,而以教育统治人心,为根本准则。”
梁师贤抬眼,这一回是真佩服:“师长此言,一针见血!”
“这话却非杨森能说!”
“那是谁说的?”
“与先生一样,一个读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