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噪人群后,有一人斜倚在梨树上,百无聊赖地瞧着在钱家庄两位庄主身前的攒动人头。
此人叼一梨花枝,脑袋无精打采地前后左右晃荡着。自乱发后射出的目光游移着似是在寻人,却又散散漫漫、漫不经心。
看他一身捻金锦缎衣的打扮,足见是位富家子弟,但面上神态却闲散冷淡,毫无世家矜贵之气,一对阴骘的吊眼下带着道狰狞疤痕,不是金府的大少爷金乌又是谁?
金乌正衔着花枝左顾右盼,一个轻盈而饱含笑意的声音忽地自旁边传来。“少爷,你不去往那楠木箱里添些钱么?说不准纳了银钱还真能看上玉白刀客一眼呢。”
说话的人正是左三娘,她扶着枝干自梨树后柔柔探出头来。白花散落,有几瓣如雪如玉的花片点在她面庞上,更衬得她俏丽清纯。只可惜金少爷不为所动,只向她斜去一眼道。“你想看便自个儿去看好了。”
说着,他摸出几个铜板扔给三娘,自己却懒洋洋地向后一仰,似是整个人都被粘在了树皮上,再也无气力起身了。
三娘见他神思不定,捂着口笑道。“少爷真不想看一眼?那可是天下第一的刀客呀。”
“反正不过是一群江湖骗子,别说是天下第一了,在这穷乡僻壤天下第一百的侠客都难寻见咧。方才的不过是些骗人把戏,诓我钱财是真,‘玉白刀客’是假。”金乌却冷眼讥嘲道,旋即闭目不再言语了。
少女却笑盈盈地将他仔细瞧了好几回,忽地开怀乐道。“哈哈,我知道啦。五哥哥是在找小元罢!”
金乌睁开一只眼望着她,神色复杂。
“难道不是如此么?我方才就瞧见你东张西望,又心不在焉,怎么叫你也不应声。”三娘笑嘻嘻地点着他的额道。“我猜,五哥哥心里想的是:王小元那小混蛋定是趁人不备又溜回钱家庄里来啦,看我逮住他后不好好教训他一顿!”
她学金少爷的恶声恶气来倒有七成相像,惹得一旁打着酒嗝的竹老翁哈哈大笑,抚着胡须道。“不错不错,若再添一点硬气、把两眦提一提,凶神恶煞一些,便像得紧啦!”
看金少爷面色倏地阴沉,三娘笑吟吟道。“早知这时如此挂念,刚才怎么不多塞些银钱让那庄主把王小元留下来?如此一来,少爷也不用像现在这般找人找得辛苦啦。”
见他们尽拿自己调笑,金乌气急败坏,喝道。“你们这些泼皮货儿,要受骗上当的就快滚去庄主那边,要喝酒的就再来两大缸灌烂自己舌头,少来管本少爷的事!”
“哎哟哟,五哥哥气得很。”
“哈哈,正是正是。金府的小娃娃,瞧你成日除了动火就是生气,说不准前世是个气球,一肚子都是气咧!”
一老一少反而变本加厉,笑得眼缝眯起,几欲捧腹打滚,俨然将这金府的主子当作寻开心的对象了。
金少爷可真是火得两眼发颤,咬牙切齿,恨不得马上扑上去撕了他俩脸面。看他喉头颤动,似是下个瞬间便会破口大骂,三娘和竹老翁赶忙笑嘻嘻地捂上了两耳。
就当他们嬉闹之时,忽有如雷鸣一般的惊呼自前头传来。
“玉白刀客!”“玉白刀客又出来了!”
众人视线齐刷刷地向声音冒出来的那处望去,不知怎的,就在高台上随风轻扬的布幕前果真伫立着一位白衣人,腰里挂着长刀,与方才不同的是——此人头上戴着的斗笠用纱条缠了一圈,仔细一瞧其上似乎有一条狭长裂缝,似是刚刚被剑劈成两半,非得这样用纱条扎着才能将斗笠戴着一般。
难道是这“玉白刀客”觉得百姓们往楠木箱里投的钱财够多了,此时终于肯重新现身了?
似乎并非如此。因为无论是银元宝,还是捧着楠木箱的铜孔方,此时都呆若木鸡、瞠目结舌,大张的下巴摇摇欲坠,一个字眼儿都说不出来。可见这“玉白刀客”的现身并非他们预计之中。
人群中也渐渐起了些议论声。“喂,不觉得这个玉白刀客与方才不太一样么?”
“说像倒是很像…但总感觉有哪处不太对劲……”
同样是身着素白衣裳、头戴垂纱斗笠,同样是带着一柄长刀,但此时的玉白刀客看上去却与片刻前的身影不大一样。
究竟是何处不一样呢?无人能道出。但当那白衣人向前迈出一步时,一种令人悚然的震动忽地自在场所有人的心中涌了上来。
这种悚然既像是临渊欲坠,又似是刀锋逼心,是某种只有在危险时方能产生的敬畏之心。那白衣刀客每迈前一步,便好似有重重一锤砸在观者心头,沉沉郁郁,教人哑然不能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