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呃……”他本觉得可以说上许多,却停下来了。
女孩儿依旧笑语盈盈,“还有什么?”
王小元忽地语塞了,还有什么呢?他思来想去,虽然与金少爷间摩擦甚多,但说来念去也不过那几点。对方就是看他不顺眼,他也就觉得金乌极坏,不通情理。可现在回想起来更似自己多虑了。
见他无话可说,三娘补上一句。
“还有——他很怕冷。”
少年眼睫颤动,心上不知为何抖了一下。
“若是像这样的雪天,少爷连一步都不会踏出门外。全因天山崖下,他一路走来,已经冻怕了。”
天山崖是何处?王小元听多了说书,自然是懂得的——西北的极寒之地,天山门所在之处,至于这地名为何会出现,凭着小元的脑瓜子完全无法想明白。
耳里听着三娘的话,他恍惚想起金乌冒雪来柴房见他、又被冷风逼得躲在门后的模样,终于隐隐明白了她为何知自己不怕冷还要给他捎棉袄的缘故了:因为金少爷是怕的。
左三娘又笑了,笑容中带着无法言喻的凄苦。
“还有,他总会在天冷时偷去后厨寻些东西吃,因他最怕被困在茫茫雪里,肚腹饥饿而不得救。”
她说到此处,忽又想到金乌方才偷食蜂蜜一事,心中不禁又怜又爱,声音放得更柔了些。
“还有,他那条瘸腿,不是天生的,而是在雪里冻坏的。”
倏时间,似有一道白光在少年仆役头脑中绽开——那是茫茫雪原上他见得最多的景色,天地相接,看不到尽头。他盯着久了,便眼目涩痛,再也张不开眼来。
正因他闭了眼,才看不清身边人的模样。那人一直握着系在木板上的绳子,一步步艰难地向前移去。兴许是绳结粗糙磨破了手,那人便将绳头咬在口里,用尽力气拖拽着他。但口齿终究也被磨得不行了,那人便转而将绳圈系于腿上,一深一浅地行着。
天山雪深,凛冬风盛,那人究竟是如何带他走出雪原的?那处可谓鸟兽尚且难以自保,何况带着一个活人!
王小元想不出,也不敢去想。
是了,金少爷平日走路里确是一瘸一拐的,但家中下人皆传那是天生足疾,他也未曾见怪,只道这少爷投胎时着急了些,惹了老天爷罢。街坊邻居的小孩儿也拿他那条坏腿嘲弄,说些瘸子王八一类的胡闹话,王小元也曾是他们中的一员,跟着起哄闹过,直至今日才得知其中缘由。
可他仍口犟,只摇摇头道:“我不信。”
“我也宁可不信。”三娘道,“若这不是真事,他也就不必落到现今这般地步了。少爷一直不让我向你吐露实情,因他觉得和你说这些话全是白费功夫。”
“既知我不信,也知这是白费功夫,那为何还要与我说?”
三娘反笑,“若非如此,你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件事,不知道你是如何从天险之地脱身,也不知道你是……”
她忽觉自己失言,慌乱地闭了口。但小元已看出了些端倪,他见三娘眼神闪烁,显是泛起泪光,心头虽有疑虑却也不敢追问。
他愣神半晌,终于开口问道。“我真是…‘王小元’吗?”
这话一问出口,一直悬在左三娘心头的巨石忽地就重重落下来了,砸得她心头震荡。她一听这话,便知已有些话她说了也无益处,待他自行体悟才是最好。
她心乱如麻地收拾好药碗,不敢再看少年仆役一眼,神思不定地往门外走去。待踏出了房门,三娘瞧瞧漫天飘扬的风雪,目光不经意落到了门边,神色竟陡然变得悲哀了。
临走前,她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