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起了风,檐下吊着的红纸灯笼颤巍巍摇曳。上头的木塔楼虽作了望使,却簇着一丛石雕叠镂的小佛塔,森森有如枝杈。下方是时而有香客流出走入的讲堂。壁上盘虬着漆灰释迦画,斑驳结网。
木塔楼上站着个人,手里捧着琉璃罩子,石烛火光朦胧地浸着盘旋阁道,照亮了跪倒于地的黑衣人影。每道石阶上都立着鬼面刺客,身影将蒙尘佛画掩覆。
颜九变把灯罩子放在棂上,手里翻来覆去地把玩着柄嵌玉匕首。锃亮的光烁动,映出他淡薄如霜的脸。他脚边伏着个刺客,鞭伤有如盘结长虫,交错横贯于脊梁,稀盐水淅淅沥沥地混着血水往下淌。
“他就是把密报截了的叛贼?”
“是。密令的木刻、泥封有动过的痕迹,再封时不够仔细,倒让我们查出端倪。”水十二跪在他面前。“有几封密报截得回来,飞奴在湔堋附近放出,似是要飞往九陇。但大多已散佚,追不回了。”
颜九变扭曲了神色,拿靴尖踢了踢那半死不活的刺客,刺客散乱的发丝下露出只垫着额角的手,血淋淋地露出肉色,十指被剥了皮。
候天楼果然有内鬼,他一直疑心木部因左三娘之事与水部有隙,常年服侍的主子挨自己踹了,木十一虽如没嘴的闷葫芦,颜九变却能觉察出她的郁郁不乐之情。
见那刺客指尖微动,似仍存一息,颜九变冷笑:“把他衣裳剥了,我看他是哪部的。手脚麻利些,武无功还候着我吃茶去呢。”说着又对一旁的木十二瘆人微笑,“瞧仔细了,若如意纹刻在颈上,是你们木部的人,便等着刑房见罢。到时要你们一对对的去领罚,一个待铡刀从腰里斩了,趁还能活几息,抽出肠子来吊死另一个。”
木十二的鬼面微微一颤。她一声不吭地低下|身,拿刀将那濒死刺客的衣衫划开,这人血肉模糊,布衫线头都跑进伤口里,糊成一团,若是拿手剥得连皮带肉巴下来。
候天楼刺客的如意纹皆文得有规律可循。金部多在躯干,木、水部分在两手,火部在背,土部在腿,拿青莲色汁染过,一望便知出身何部。
血淋淋的布片扯了下来,颜九变眉头微蹙,却又倏地两瞳紧缩——
这人胸腹、脊背、颈面、手腿处都文满了如意纹,发紫的斑纹如裂痕般遍布于体,密麻地盖于遍体。这可真是一出藏木于林的好手段,若要盖住出身,那便在身上纹成千上百个如意纹!
“这人究竟是哪部的人!”颜九变猝然变色,蹲身一把抓住那人下颚。“各部清查一回名姓,难不成还寻不出他是谁么?仔细审一番,莫非还撬不开他的嘴?”
他正抓着那临死刺客的下巴,却忽觉手里一松,那下颏骨竟松脱开来,露出鲜血淋漓的舌根。濒死的刺客咬断了舌头,半截舌在木板上随着淅沥血花滚动,仿佛跃动的鱼儿。这人竟当着自己的面自尽了,颜九变厌恶地皱眉,甩开刺客的尸体,拍了膝腿站起。
水十二低头道:“若是查各部前三十、四十人倒不是问题,多一些便不大好查了。左楼主收了许多无籍徒,有些连名号都未给、容颜改不好的,千头万绪,难以查起。”
颜九变冷笑,手背青筋却暴起,像盘着几条弯虫:“都是些废物、混账话儿,说与我听作什么?滚去给我查明了!”
他歇了口气,揉起了眉心,转头问水十四:“左三娘跑了,左楼主想再寻个木家的人来制药。你们有头绪了么?”
“木家人向来只隐居在丹巴谷处,常日是不出来的,需待武盟大会时方好下手。”
“你们看着点时候,早些完事儿。”颜九变点头,却依然眉关紧锁,眉心里像拧了几丝愁云。
还有什么事要处理?他从未觉得少楼主是这么难捱的位子。以前瞧金五闲得四处打鸟钓鱼,没事便去提刀杀一两人,哪像他先时分|身乏术,忙得焦头烂额。
他隐约想起若是回到宅子里,说不准还会碰上个扮得同妖魔一般的金小元——不过昨夜他已嘱咐木十一把那厮做掉,应该还算得清静。
“水九…水九!”
有人在耳旁忽而急切唤道。颜九变从乱如杂麻的思绪中猝然惊醒,没好气道,“又一惊一乍的作甚?”
水十二猛地伸长臂膀,将他往一旁的地上带去。一刹间他明白了水十二惊诧的缘由:那先前倒在地上的自尽的刺客忽而有如泄气的球儿般干瘪下去,从躯干里流出黏黑的液体。那似是猛火油。
颜九变听闻过这种把戏,有些不要命的刺客会将皮切开,把盛着猛火油的肠衣缝进身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