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在房里坐多久,玉乙未便又蹑手蹑脚地将槅子开了条缝,溜了出来。心里有事时,他便如热锅蚂蚁般兜转难安,掰着指头翻来覆去地数着阴阳数,终还是坐不稳,赶忙溜出门外四处探听。
楼下席座里静悄悄地坐着几列天山门弟子,都在悄无声息地饮茶,一举一动都板眼僵直。玉乙未偷着数了数人头,又仔细辨别脸面,果真少了最俏丽的一人,玉丙子不在。于是他心中一动,翻开窗屉子便一跃而出,提身落到栈房旁的灰檐瓦上,往东大街奔去。
他在檐上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很快便瞅到熙攘人群中隐见个着雪衣纱裙的袅娜背影。玉丙子正在药摊前仔细地挑着下甲,葱白纤指翻动,凝脂般莹莹可人。
玉乙未咕嘟咽了口唾沫,从瓦上跃下,混进人群里。他挪着步子挨到玉丙子身后,颤声道:
“师…师妹。”
这位小师妹可是最为清丽貌美的门生,容颜有如出水芙蕖,又颇有分不近人而淡冷的意味,不知有多少天山门弟子折服于其雪纱裙下。
此时玉丙子正埋头挑拣龟板,抿着唇一言不发。玉乙未一叠声叫了多次,她皆充耳不闻。无奈之下,玉乙未只得上前拍拍她的肩,可仅是凑近几步,便有几丝水仙似的幽香钻入鼻中,清爽得沁人心脾。连手指与那纤弱肩头相触时也能激起肌肤阵阵战栗,只觉好似落到柔滑锦缎上。
“…师妹!”玉乙未又高叫了一声。
“乙未师兄,怎么是你?”玉丙子转头,讶异道。她手里正捧着一摞下甲,沉甸欲坠。
这小师妹有个改不得的脾性,偏爱去药铺子、山村里晃悠,搜罗些能卜筮的物事。像龟板、蓍草一类已是小件,有时看中了人家的石磨,便是软磨硬泡也得求着买了,再搬回天山门中的。
玉乙未见状忙伸手道:“东西多,我帮你拿着些。”
“不用,我自己行。何况都是些我要买的物件,如此一来岂不是委屈了师兄?”玉丙子摇头,蹙眉道。付过银两后,她心满意足地捧着龟板随他一起走到街上。
见玉丙子一直偷眼瞄着怀中物件,不时勾唇微笑,面带春风,显是极为欢喜,玉乙未不禁问:“这些都是何物?”
“是龟甲。有时能寻到些商时的卜辞,说不准还收得些出自同一贞人手笔的龟板,凭此能推知年岁晴雨。”玉丙子视若珍宝地翻着这些泛黄的黑褐甲板,指尖动作都是轻柔的,仿佛怕弄裂了似的。
玉乙未毕竟不懂卜筮,见她心醉神痴,揉着脑袋大大咧咧地问道,“师妹莫非对此道颇为熟习?”
“虽说不精,倒也颇有了解。”
“那能帮我算一卦么?”玉乙未来了兴趣,戳着自己巴巴地求道,“最好能算个亨通财运、命犯桃花甚的。”
说着他翻出自己手掌,殷勤地递到玉丙子面前。街头巷口的算命先生似乎总摸着掌纹说些玄之又玄的话儿,再要人买些黄纸烧了消灾。
谁知小师妹也不去望他手掌,只是仔细地瞧了瞧他眉眼,便发出一阵银铃似的笑声:“师兄怕是要受点皮肉之苦。”
玉乙未霎时吓傻了眼。他也不知玉丙子是与他说笑,还是真神机妙算。
“我?皮肉之苦?”玉乙未结巴道,“师妹,你没看错罢?方才我是眉头塌了点,没摆个好面相,怎么就算得出来?不会是我往后犯了错,要挨玉斜师姐拿戒尺打手心罢?还是大伙都看我不爽,把我揍得屁滚尿流?”
愈想“皮肉之苦”这四字,玉乙未越发心惊胆颤。他未去天山门之前就是个家道中落的纨绔子弟,虽说家里生计日渐没落,但依然是细皮嫩肉吃不得苦的。到现在还逃着天山门里的脏累活,只想过个快活安生的日子。
玉乙未颤声道:“我的好师妹唉,你连我的手都未摸过,没看过手相,如何算得准?”
玉丙子掩着口轻笑:“我看的是面相。何况我气力大,怕不是一不小心会把师兄两手给折了哩。”
“再帮我算一回,师妹!方才定是你瞧错了,下一回准没错!”玉乙未瞧她细胳膊腿儿的,根本不信,几乎是哭哭啼啼地求玉丙子再帮他再看一次面相,他可不想再挨打,也不愿再挨门生们嘲弄一回。
玉丙子果真住了步子,忽地把两手贴到他面颊上,仔细地盯着,三才三停皆看了一遍。玉乙未抖抖索索,挺直了身杆任她目光游走。
良久,她莞尔一笑,“果真看错了。”
可未等玉乙未长吁一口气,玉丙子又笑道:“师兄不是有皮肉之苦,而是有血光之灾。”
玉乙未:“……”
他还想缠着玉丙子问话,可俗语说天机不可泄露,大抵其中机密也是不可与旁人说的。于是不论他如何死缠烂打,玉丙子不过微微一笑,绕过他继续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