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逮着这个与师妹一同行路的机会,怎么都不可白费了。于是玉乙未脑瓜子一转,在身上东摸西找了一番,想找些物件来挑起话头。可惜袖袋里只装着方才玉执徐给他的铜钱,玉乙未苦恼地挠着脑袋,还是将那枚铜钱取出,递到小师妹面前。
“师妹,你认得这玩意儿么?方才执徐硬塞给我的,也不知是何物……”
惊诧的神色渐渐在玉丙子面上浮现:“他怎会给你此物?”说着便拈起那铜钱细细翻看,“对了,执徐师兄确是川西人,那儿是有庄老先生的钱占术流入…我幼时也曾见过街巷中有使此术的方士,也会送些辟邪之钱。”
玉乙未可精鬼得很,一下便听出她话中意思,讪笑着问:“街巷里有…莫非师妹与执徐是同乡?”
不知怎地,他心中大石仿佛倏地放下了。他常听玉执徐与玉丙子常混作一齐,本以为他们二人间会是男女思慕,可此时看来倒应只是同乡之情,何况玉执徐也亲口道过并无歪邪心思。
“是。”玉丙子扑闪着眼,看起来分外娇俏动人,“我也是川西人,入天山门后的时日蒙受了许多执徐师兄的照顾。”
说着她便扑哧一笑,面颊晚霞似的扑红,细细额发有如飞燕般轻巧漾动,更显灵动俏丽,看得玉乙未喉头滚动而不敢言语。他望着玉丙子,有时更是惭凫企鹤。不论是过往还是如今,他都不过是个拙嘴笨腮的小弟子,既无高强功法,也无俊秀容颜。与高洁傲岸的玉执徐和花容月貌的玉丙子一并同行时,这种自惭感也愈深一层。
玉乙未笨拙地绞着手指,支吾地问:“师…师妹原来的名姓是什么?”
他找不到话头,竟不小心把自己最在意之事问出了口。天山门弟子来自五湖四海,他早想探听玉丙子这般标致的美人出身何处了。
沉默突如其来,待他猛地抬头时,忽觉肃杀之气扑面而来,正撞上玉丙子黑葡萄似的透亮的眼仁。
方才还巧笑倩兮的玉丙子忽地撇下眉来,冷淡地望着他,只是沉静地问:
“为何如此发问,乙未师兄?”
这小师妹往时都是浅笑盈盈的,即便嗔怪旁人时也弯着月牙似的嘴角。如今她突地摆出一副冷冽模样,仿佛顷刻间拒人于千里之外,着实叫玉乙未心头漏跳了片刻。
玉乙未见似是惹她不快,忙卖力地动起口舌:“没,我就顺带多问一句。大家入了天山门,不都得新取个名儿么?听着怪冷淡的。我和交情好的兄弟都常拉个家常琐碎的。”
说着他又赶忙跳到玉丙子身前,手舞足蹈道:“我…我先来说!我原来叫胥凡,钞胥那个胥,肉骨凡胎的凡。咱们祖上是并州的英国公,后来在朝堂里混不下去了,我爹便成日撵我去学剑,最后赶到这天山门来了!”
他自顾自地连珠炮似的吐着话,听得玉丙子由惊诧转为木呆,“说实在话,我就是个干会花钱的赔钱玩意儿。我爹想要我争口气,把家里那拿去当的金鼎玉盆、琉璃灯、带戏台池子的大宅子都赎回来。可我这辈子就是曲蟮一条,在地里起不来啦,哪里有一飞冲天的机会?”
玉丙子眼神躲闪,抬手制止道:“师兄不必如此贬损自己…”
玉乙未的劲头反上来了,当着街中密麻行人嚷道:“不,我就要说!我就是个扶不上墙的软泥!”
这话引得一街游人皆将目光朝他直直射来。见过有当街耀武扬威的,却没见过要当着众人的面说自个儿的不是的。当即一阵哄笑窃语爆发开来,众人朝着这两位雪袍道士打扮的人物指指点点。
小师妹霎时羞赧红了脸,好似熟透的紫柰。她赶忙一把抓过玉乙未的手腕,牵着跑进青石窄巷里。玉乙未只觉浑身仿若遭了狂风刮袭般,这师妹气力倒挺大,铁钳似的扣着他腕节,一溜烟地往僻静处跑了。
待避开杂攘人群,玉丙子才放开他。
但见她面上红晕未散,弯下|身来教训他,还使劲在他面颊处拧了一把,拧得玉乙未脸边似要剜掉一块般:“师兄!这又不是什么见得人的话,你还嚷如此大声作甚!”
跑了这些路,这小师妹气都未喘一口,倒是玉乙未气喘如牛,汗如雨下,魂儿都要跑没了似的。
玉乙未上气不接下气地道:“这不是…看师妹……方才动气,这才说的么?”
玉丙子依然神色凝重,方才那笑靥与冷意却已悄然消散。
许久,她才叹道:“我本不想说出口。”
“不想说便罢了…”玉乙未累得有如驮了百来只米袋的驴,却依然抬起面来贫嘴道。
小师妹踏了他一脚,秀气的眉头蹙起,嗔道:“不成!你方才与我说了你的名姓,我若不说,岂不是欠了份人情似的?”
她方想开口,又赶忙叮嘱到:“我与你说了,你可不能与旁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