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阁上笑语喧阗,花勾阑边挤着一个个倩影,歌女将柔荑探出阑干来,纷纷扬扬地往下撒着海棠的粉白花瓣儿,柔嫩的花瓣落了两人满头。交口称誉之声如海潮般自四面八方涌来,长街上每人都目光灼灼,羡艳地望着那锦衣风流的小公子。
宁远侯与边军立下不世之功,世人皆对其感恩怀德,正所谓爱屋及乌,连带着对金府里的人都是喜欢的。金乌的天资聪颖是世间少有的,哪怕并非身在武盟,大多人也听闻过金府有个过目成诵、卓尔不群的小少年。
颜九变用掐扇拂去肩头的海棠花瓣,在欢声里悠然踱步而行。饰着水纹棉帘子与明镜的旱船里乘着花枝招展的姑娘,笑语盈盈地朝他抛媚眼,面颊如桃花初绽般艳红。竹幡如鸟翼翻飞,绫绢花灯硕果似的累累垂于头顶,长街澄亮宛若一道星河,每一缕光都为他映亮前路。
“金公子,您可算回来啦,天府得您在此,是天府之幸!”“武盟主布江湖令已久,如今可算让咱们得见您一回…”
不论是行贩、娼伶,甚或是地棍、乞儿,此时都难得地笑容可掬,迎上前来。夹道欢迎者一眼望不到尽头,还有人把自家先炊的五色饭、糖瓜热情地塞进颜九变怀里,真可谓处处笑脸逢迎。
王小元默然不语,这时颜九变拨着人群往前走,努嘴示意他赶快跟上。鸾歌凤舞被两人抛在身后,前方的路上往来人疏落了些,只余马骑灯零星几盏,清冷月光在青石板上泛着辉光。
“如何?如今你该知道我是个动不得的人物了罢。”颜九变笑里带着得意,“我要是暴毙于此,武盟主可不会轻易放过天府里的任一个人。”
“金五在哪儿?”王小元忽地发问,漆玉似的眼瞳牢牢盯着夺衣鬼。这话他不知问了多少遍,可总被搪塞过去。
颜九变与他并肩走着,时而状似随意地往棚户摊子上凑过去瞧一眼,“你在天府安稳地待着,候天楼便替你把罗刹招呼好。招亲会有一月之长,你不是报了名么,扮作女子去混混打发闲暇时日也成。武盟大会至少得到立秋才开,在那之前你待着不动便成。”
“在下如何得知他是死是活?他要是早被候天楼取了性命,在下又如何能知晓?”王小元眉关紧锁。
颜九变轻笑道:“没想到名动天下的玉白刀客也是个多疑的主…行罢,往后每三日让你见他一面。可不准轻举妄动,我的天蚕线还系在他脖颈上呢。”
夺衣鬼心知肚明,金乌早被自己吩咐火部的刺客杀害,丢进衣箱沉入河里去了。候天楼水部个个都是妆扮老手,要扮作个多病的人倒不在话下。之后叫水十九往脸上抹些白粉,钻进被褥里装副样子,蒙混过玉求瑕便好。
摊子上都摆卖着些姑娘家爱的小物件,有憨态可掬的泥猴,马蹄样的子奁,还有羊角梳子、香膏一类的玩意儿。一旁撑着条杆子,上面挂着几块儿红絮巾,上面绣着囍字。颜九变见了笑了一声,回头忽地问道,“你和金五是什么关系?”
“……”王小元没想到他如此发问,愣了一愣。
“你是天山门的玉白刀客,他是候天楼的黑衣罗刹,咱们这两家从来是有深仇宿怨的,你俩到底是怎么搭上的?”颜九变挑眉问道,“我看他除了忙活金部的事儿都没怎么闲过,看来是在忙里偷闲啊?”
王小元只道:“…他是我少爷。”
“原来是好这口的。”颜九变展开撒扇,眯细了眼冲他微笑。他眼里似是有话,却教王小元读不懂。势家里常有些养面首娈童的,水部也曾扮过宠妾溜到床上杀人,论脏污之事着实见得不少。
稀落的人影在身边掠过,颜九变扑了一会儿折扇,目视前方,突地问道。
“行过房了么?”
王小元猛地一激灵,转头时只见颜九变笑吟吟地望着他,可眼里蒙着层阴翳。夺衣鬼微仰起头,用扇柄点了点脖颈,笑道。“你和他在床上厮混过了罢,你这儿被他咬伤了。他像只恶犬一般,真要咬起人来连骨节都能咬碎,我和他一齐杀过人,这点事儿还是懂的。”
“不必骗我。在下脖子上什么都没有。”王小元眨着眼微笑道。他知道颜九变在诓他,金乌那夜早没了气力,即便先前咬过他肩头,那也轻飘飘地只留了个浅印子,后来更是像棉花似的瘫着,没可能咬得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