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醉春园的门房将一个鼓囊的褡裢交给玉乙未,里头装着三十两银子与几只白面馒头、一囊水。玉乙未知道这是金乌给自己留的,遂心里踌躇了一番,点头称谢后将褡裢挎上,往车行里步履匆匆地去了。
金乌与王太依然伫立在游廊上,默然地望着玉乙未离去的身影,踉跄而单薄,像被秋风吹落的一枚枯叶。这小子从来像个初出茅庐的生手,可奇的是这人哪怕是背了血海深仇,也仍旧一副青涩模样。玉乙未绝称不上天山门的好门生,大多时候都只是鹤立鸡群里的一只蔫鸡,若说有什么过人之处,那便是一路行大运活到了如今。
王太醉眼惺忪,嘟哝道:“女婿,你真够得狠心的。瞧他那副衰样,连一个候天楼刺客都能压着他打,这还放他回候天楼去。”
“我帮不得他。”金乌微咳一声,用袖管压了一下嘴角道,“如今咱们也是行在刀尖上,三百六十一枚子都得用在棋盘上,倒不如说放他回去搅一搅候天楼的水倒好。”
“不错,他搅浑水,咱们掀大浪。一里一外,正好相宜。”王太哈哈笑着搓手,却听得身边人气喘声微重,时而间杂着几声轻咳。转脸时他正瞥见金乌蹙眉看着手里的绢帕,血丝殷红地盘踞其上,将金线绣的牡丹花儿染得愈发鲜艳欲滴,看着惊心可怖。
头脑先懵了一懵,王太后知后觉地问:“你…真有病啊?”
这话儿说得同骂人一般,金乌凶神恶煞地瞪他,嘴里却含着些血,半晌说不了话,只是惨白着脸摇了摇头。
他先前为混过掌有两部之权的颜九变耳目,自己改了医方子,一连饮了许多日毒药汤,这才扮得一副日薄西山的模样。如今虽停了那药汤,身子好转了些,毒发时却依然撕心裂肺的难受。兴许真没一年的光景可活。
王太揪着他后领拎了一下,却觉不妥,索性蹲下身来,却讥刺地问:“要背么?不会罢,这么大个人了,都比不得个吮奶小孩儿,还要人背着抱着。咱们这儿最利害的是你,最弱不禁风的也是你。”
金乌缓过来了,忿忿地抹了抹嘴巴,一脚踢在王太屁股上。王太夸张地嗷嗷直叫,蹦起来捂着臀,却忽而严肃地道:“左三娘不在你身边,你撑得住么?还是要咱们去病坊药铺里拐个大夫来,给你仔细地调治一番?”
这局金乌布了两年,可他更久,打楔用了十年。如今走的这条道回不了头,人人皆是孤注一掷,容不得功败垂成。金乌是最好使的一枚棋,总归得落在方圆里。王太脸上摆着副笑嘻嘻的模样,心里却道不明的焦乱,他瞧金乌平日里还好,可发起病来又时常瘫作一滩软泥,是只谁都捏得起的软柿子。
“…不必。”金乌摆手,“有木部的人帮忙,我还能赖活一阵。”
走马廊的灰瓦檐上翻下一个乌燕般轻捷的刺客女子,落在金乌面前,打了个恭。这刺客未戴鬼面,露出一张目秀眉清的脸庞来,看着与左三娘颇为神似,只是两眼凄冷,看人时颇有几分冷若冰霜的意味。
这人是木部之首木十一,昔日左三娘的近侍。
王太会意,退开一步。木十一带着金乌在廊凳上坐下,细察他神色一番,又切了脉,默不作声地从袖里翻出只描金方瓶,将几粒药丸儿倒进手里给他吃下。
“对,老子差点儿忘了,木部也是你的人。不然水九那小子查你病情时,竟也被你蒙混了过去,果真是得木部相助。”王太耸肩道。
金乌咽了药丸,脸上稍有了些血色,旋即摇头道:“木部不是我的人,是左三娘的。”
自左三娘逃脱候天楼以来,木部之事皆交由木十一打理。可左不正与颜九变都未曾想到,这素来同个木人的暗卫女子竟一直同左三娘通气儿。木十一放跑了左三娘,颜九变验金乌病情时,她虽知金乌病情不算不可救药,却仍然违着颜九变的意撒了谎。
王太心里惊奇,按捺不住,遂问木十一:“三小姐又是你什么人,值得你忤逆左楼主?”
他在候天楼少说也混了十年,早知道这群木头似的人物无一不是被夜叉威势所慑,那女人既有着副残虐手段,又时而在众刺客面前作得一副温厚大量的模样,刀尖儿与蜜糖混着使。刺客们在这血与铁筑起的囚笼里日夜过活,偶施的小恩小惠竟叫他们对左不正死心塌地,何况夜叉与金部着实厉害,总能将叛离者连根清剿,左三娘与金乌不过是个例外。
木十一低头将药瓶口塞上,淡淡地道:“左楼主又是什么人,要木十一违悖三小姐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