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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五十六世无一处乡(第2页)

“她是天,是候天楼无法反叛的天。”

暗卫女子摇头,她站起身,眼神恬淡地望着王太,“三小姐虽心狠手辣,只会使毒,却也是位医者。木十一…不,木部众人皆数度为她所救。万医谷、西南烙家所制之毒皆因她有药可解,我等也免于受烈毒噬心之苦。木十一问各位一句,若是堂屋走水,各位会企盼近邻救火之举,还是愿上天有施水之恩?”

王太挖着耳朵道:“自然是要老子的邻居大爷们快些提桶来灭火了,老天爷时常两三年不布施一点儿雨水,还有什么盼头?”

木十一点头,“正是如此。于我等而言,三小姐正有近邻之恩,是她数度亲手救回我等性命。左楼主立得高远,我等并无恩泽。木十一的天只有三小姐。”

三人沿着游廊缓步前行,木梯边聚着群花枝招展的艳丽美人,皆是醉春园里歌伎花娘。歌伎们先是笑盈盈地扑着障扇说笑,咬耳朵时马面裙水波似的轻漾,从扇隙里能瞥见她们白皙如玉而带着霞云的面颊。她们本是有说有笑的,可那三人一踱步过来,便倏地将脸冷下,露出原本的模样儿来。

金乌走过去,地上便刷喇喇的跪倒了一片人。歌伎们垂首下跪,纱衣缎裙滑在石砖上,像铺开了争奇斗艳的花儿。她们收敛了原本对恩客的依顺模样,冰冷得如同一把把利剑,异口同声道:“少楼主,这边请。”

廊下拎茶壶的杂役、端水的小厮儿,也都恭顺地颔首。阑干边的花牌姑娘、红清倌人,巡逛的龟奴、鸨母,不知何时乌压压地聚起,伫立在廊边。三人走过去,他们便默然地让开一条道,每人的眼都漆黑如浊潭,带着候天楼刺客应有的戾气,且最终都将目光落在金乌身上。

王太将脑袋使劲转了一圈,奇道:“都是咱们的人?”他手里握着些土部的人,都是当初一同流落入候天楼的恶人沟的山鬼,这些年来也策反了些人来用。可木部的人却比他想得要多,不由得教他啧啧称奇。

木十一淡淡道:“木部早在醉春园布下生间细作,南派的红烛夫人首肯能助少楼主一臂之力,因而木部得以在此处落脚。”

醉春园是南北东西皆有的,木部之人也散落在各处潜藏着,只是有回险些教人发觉。王小元进过园里瞎晃过一回,那时隐隐察觉园中人人都带着煞气,所幸后来给蒙混了过去。

“看来是要叫你同他们都见过面,说些话儿,免得他们心里七上八下没个底的。”王太悄悄戳金乌胳膊,“也不是谁都拜见过你尊荣的,谁都想见黑衣罗刹一面。毕竟你往时是个臭名昭著的大恶人,如今又是咱们用来对付左不正的好法宝。”

三人像是被簇拥着一般行入厅堂,迎面便是两张大匾,可惜被墨抹黑了字儿。八仙桌旁置着几张圈椅,桌上放着只青瓷小缸,盛满了水,还有只小木盒。三足香几上的小铜炉里点着甘松香,袅袅烟气环绕着镜屏后密麻的人头。醉春园中的人都聚在此处,颔首低眉,像在看自己的脚尖,又像是在威慑之下不敢抬头。

厅堂里有些昏暗,潜藏着的刺客们如今从暗处现出身形来,遮着从门里透来的日光。粉尘在光里灼灼发亮,三人像被汹涌的海潮包裹,众人呼吸声连成一片,连地面都仿佛在微微撼动。无人说话,却无一人不在将视线投向金乌,一时间鸦雀无声,死寂弥漫充塞了厅堂。

金乌深吸一口气,他等待这日已有两年,兴许更久。在候天楼时,他心中日日泣血,在苦海里徜徉;回到嘉定后也不曾闲着,给外人作出一副游手好闲的纨绔模样,实则在背地里搭针引线,织罗已久。

他要将候天楼覆灭,连带自己一起。兴许他与王太都是在利用彼此,他从未问过王太要倾覆候天楼的目的,兴许也有一段教人恸泣的往事。金乌自己倒未想得太多,他早已与候天楼结下血海之仇,另一半儿的心思倒是放在王小元身上,那个呆瓜曾在他身边为天山门的事儿嚎啕大哭一场。

金乌的目光移向桌上的抽板木盒,拉开铜环把手时,只见里面盛放着一张铜面。铜面用黑绸垫着,还被仔细地擦磨了一番,只是眼下被划了一记,留了道刻痕。王小元那呆瓜的褡裢丢在天府的房里没看好,让木部的刺客取了回来,这才又归回到他手上。

他微微颤抖着手,将罗刹铜面拾起,缓缓盖在脸上。

这张铜面伴他过了十年,他也顶着罗刹鬼面被人鄙唾了十年。只要有这张铜面在,无人看得清他面上的喜怒哀愁,只会将他当作一只无情恶鬼,候天楼的一把饮血利刃。

王太拍拍他的肩,难得地沉下眉头,半晌只道。“恭喜回来。”

刺客们的沉静而漆黑的眼里似是有微弱火苗曳动。金乌读得懂他们的心思,有人眼里含着在长久禁锢之下终得挣脱的喜色,有人是出于报左三娘之恩的忠心,有人则怨忿于颜九变所为。但不论居心为何,他们如今都化作能供自己驱使的刀刃,能与他同心合力,搅动候天楼这数十年未变的浑池。他将与王太一起,将候天楼斩个支离破碎。

供桌旁贴墙矗着个落兵架子,金乌从上面抓起一柄龙螭镂金剑,倏地一声拔剑出鞘,高高举起。剑身白如霜雪,灼似电光,将众人映亮。他本该是一个夜行幽鬼,不应如众星拱辰般地立在此处,但如今人人都拿敬畏的眼神望着他,将这恶鬼推往高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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