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还未完全脱口,他便见金五倏地面色煞白,遭了霹雳似的剧烈地震颤一下,旋即冷汗涔涔,低了头去恍惚地望向地上。碰这人其他地儿反应皆不如这般大,颜九变愈发好奇,将手掌径直贴上去,却见这回金五反应得更为激烈,瞳仁剧震,溺水似的喘着气儿,一副恍惚丢了魂的模样。
颜九变奇道:“你怎么了?”
金五嘴唇发颤,说不出话,云迷雾罩的脑海里闪过纷零光景,一会是被黑衣女人如利爪般的五指擒住脖颈,让他抵在绣针板前,银光凛凛的针尖顶着他喉间;一会又是颈上被套着长索吊起,脚尖踮不到地面的恐惧感犹如狂澜怒涛般将他湮没……他大汗涔涔,心有余悸,几欲干呕。
那只手摸到了他的脖颈,覆在颈后。虽温温柔柔,却仿佛下一刻便要死死收紧,将他勒毙。女人在他耳侧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呢喃着不属于他的名字。
易情。她在叫他易情……
眼前突而天旋地转,颜九变才愣了片刻的神,便忽觉手上一紧,身子似腾空飞起般一轻。等回过神来时背上忽地一阵剧痛,整个人四脚朝天,滑稽地摔了满身尘泥。半晌他才反应过来,他被金五一把摔出去了!
颜九变被摔懵了,屁股墩儿火辣辣的疼,脱口骂道:“你又摔我作甚!”
自从同这人一齐接令夜行后,颜九变倒是没受过多少伤。唯一会遭的伤就是每回刚从人家床上缠绵完事儿后,这罗刹鬼在清完院周夜巡的家丁后就会从天而降,毫不留情地把他一脚从床上踹开,害他腰背挨扭伤了几回。摔他的时候也多,感情他这段时日的伤都是这小子整出来的。
罗刹鬼抓着他的臂膀,垂头凝望着他,胸膛上下起伏,半晌才从紧咬的牙关里泄出一声:
“…对不住。”
“……你这么怕人碰到你脖子?”
“嗯,幸好是你。要是旁人的话,如今脑袋早掉了。”金五道,伸手拉颜九变起来,眼眸微垂,难得地有些歉疚之情,说的却不像人话。
颜九变后怕地摸摸脑袋,心里却有些纳闷。他觉察到金五方才被触碰脖颈时,身子一下便绷紧起来,宛如将发的箭弦。那处兴许便是他的要害,可绝不是能教人在床榻上软成一滩春水的要处。
翠绿竹林里簌簌作响,忽而如飞燕般落下几个黑衣刺客。他们径直跪落在金五跟前,恭敬地双手呈奉上掐丝珐琅的密令盒。这两人皆是水部来传令的人。金五见了,伸手掀开盒盖,从里头拿出两卷密令来。
一卷是麻纸,另一卷却是丝蚕纸。金五看了看纸背,将麻纸卷递给颜九变。颜九变接了却心里发酸,又惊得瞠目结舌。麻纸上写的密令通常是比丘令,密令中最低的一等。可金五手里拿着的丝蚕纸却分明是声闻令,只有各部之首才得以接下的最高密令。
金五草草看完,用刺客们递来的火折子将声闻令烧去,转头对颜九变平淡地道:“对不住了,水九。接下来半月我要同金一去雷家一趟,暂时做不得你的接应人。这段时日金十八会照应你,你有什么事儿找他去也无妨。”
颜九变在他与来呈奉密令的刺客间来回看了几趟,脑袋里乱麻综杂。他知道平日里都是由令鸽传令,可有水部刺客来毕恭毕敬地给他俩传令还是头一回。他同金五厮混这末久,早看出这人非但在金部里似个混世魔王,连候天楼的规矩半听不听,逍遥自在得过了头。
再一想眼前这人竟能接只有各部之首方能接下的声闻令,身手又如鬼魅似的矫捷,无疑是万里挑一的好手。
夺衣鬼一时间心里百味杂陈,隐隐有了几分猜测,失色问道:“你……莫不是金部之首罢?”
他素来把这小子当个不懂规矩的楞头,还真没想过这人真是金部之首。他如今也不过一个入候天楼有些时日,却不上不下的杀人生手,各部之首在他心里都似是些高攀不起的官老爷儿们。
罗刹鬼皱眉,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衣装:“我看起来像么?”
“…不像。”
颜九变想起他闲了没事便贪嘴耍乐的模样,摇了摇头。他心里先松了口气,先前什么脏字儿他都同金五吐过,闲时还大倒荤段子。若是这情状教各部之首听去了,说不准得因违了候天楼之令被送进刑房去,想到此处他不禁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金五将手上纸灰倒进经盒里,拍了拍手道。“对,金部之首是金一。你是不是睡昏了,连这等人尽皆知的事都记不清?”
还没等颜九变大舒一口气,心又倏地提到了嗓子眼。因为这时金五又平平淡淡地道:
“不过嘛,他们都叫我‘少楼主’。大概金一也低我一等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