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深树密,草虫喓喓,正是初夏时节。八角亭外时而风雨,时而天晴。日月流转间,不知觉已过半月。
这半月来,金五依然动弹不得,只在亭中打盹儿歇息,余下的时候依然闲得发慌。那夜同颜九变说过的话仿佛化作伤重时的痴言诳语,两人默契地不再提起,任其如木烬般飞灭。
刺客们都是两两结伴而行的,除了接声闻令,其余时候都是一块儿活动。如今金五伤着了,颜九变也得老实地陪他养伤。只是这厮脑子里兴许被精虫蛀过,不知从哪儿整来了摹唐寅的竞春图卷刻本,还成日在他身边坐着俨乎其然地念素女经,什么“二气交精,流液相通”,“深内徐动,出入欲希”,听得金五直翻白眼。可怜他过目经耳不忘,竟将这些淫辞艳画都记在心里。
颜九变一面翻书,一面若有所思地道:“这书里写着‘九法’,龙翻虎步,蝉附龟腾与凤翔,加之兔吮毫、鱼接鳞、鹤交颈,往时我皆试过一番。但房中术绝不仅有这九式,舒爽的法子不止这些。不过凡事该由浅入深,要教你也该从熟悉的说起。”
想起每回做他接应人时,总能隐约从锦方格窗后辨出交叠的身影,金五脸色变得煞白了几分。他知道颜九变是勾弄人的好手,却不想听这人是如何同旁人云雨巫山的。
夺衣鬼合了书,爬到金五身边,笑吟吟地伸手摸上他的肩,“要我说的话,‘蝉附’这一式才真叫快活,骑在人身上,从后头进去,不用花太大功夫。不过咱们做刺客的也不怕累,这事儿比你吊悬在房顶费的力少多了。”
说话间,那只手仿若化作游蛇,蜿蜒着滑过肩头,直到把金五揽在臂弯里。
金五挣动了一下,可浑身依然撕裂似的发疼。于是他便像块石头似的硬邦邦地仰头瞪他,凶狠道:“你记得么?水九。先前左不正把我手脚都折了,我尚且能杀她带来的一屋侍从。”
“记得是记得。”颜九变笑盈盈道,“不过,这又同我有何干系?”
“…你再古里古怪地摸我,我怕一失手便要了你的命。”
这话说得凶戾,可颜九变依然没放手,只狡黠笑道:“这又如何算得古里古怪?吃药的时候到了,我扶你起来饮药。”
窗扇未阖,聒噪蝉鸣从缝隙里钻入,单调而寂寥地回荡在亭中。颜九变扶着金五的肩靠在墙边,灭了药煲的火,从中倾出一碗黑糊糊的苦药来。他一面忙着滤药渣子,一面同罗刹鬼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
金五瞪着他道:“喂,你怎么学了这末多奇淫手段?我瞧醉春园里的姑娘玩的花样都没你这般多。”
颜九变很是自豪,挺起胸膛道:“那是自然!因为我见多识广,非但夜御数女,还常被数女御,有一半的日子都是在床上摸爬滚打……”
罗刹鬼怜悯地望着他。
“你这般看着我作甚!你们金部总觉得这不是正经事儿,可我可是有志向的。”颜九变脸上微红,却忿忿地埋头刮去陶煲里的药渣子。
“什么志向?不会是做花魁吧。”
颜九变对他冷眼相看,嘴里说着些讥刺话儿,嘲笑道:“往上爬,爬得愈高愈好。要到了出人头地之日,把你拐到水部来试试咱们的辛苦活儿。”
金五说:“好啊。你若是能踹掉左不正当楼主,我去做花魁都成。”
药渣子筛掉了,颜九变端着碗走过来。若在往时,金五肯定是大皱眉头,在将药碗递过来时作翻江倒海的反胃状的。可今日他却只是靠在墙边,用手臂贴着额头,闭着眼微微地吐气,吐息火团似的炽热。
澄亮日光被窗格割得支离破碎,金箔似的盖在他脸上,却遮不住面庞上的如纸惨白。金五长长地吁了口气,脑袋忽地往旁一歪,整个人斜斜地软倒下来。
“…都半月了,伤口还未好么?”颜九变把药碗放下。见他一副还在发烧的模样,心里有些担忧,也只能在他头下多塞了几只引枕,将他脑袋垫高。
金五恍惚地道:“可能不止这次的伤,以前的旧伤一直未好…”
“以前?除了这次你还接过声闻令?”
“除了和你搭伙的时候…回回都是声闻令。”
罗刹鬼垂着眼梦呓似的道,他艰难地扯了一下薄衾,费尽气力地翻了个身把自己裹起,嘟哝道:“不过现在没事。你若是嫌照料我麻烦,自己先去和金十八接个令耍耍…八哥多嘴饶舌了些,却还靠得住……”
颜九变叹气,面上讥笑道:“你先把药喝了,再作一头长睡不醒的懒猪崽子。”
“放那儿罢…我醒来…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