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冒作山鬼……的人?”
“恶人沟如今也算得一大帮派,既有南海本派,亦有龙尾山分派,昔日王当家得入江湖榜,咱们也得忝列武盟大会诸派之列。”钱仙儿笑道,“但就是因为咱们日渐家大势大,如今也出现了不少想假借咱们名头得利的心怀鬼胎之徒。”
这些话王小元是第一回听说。
王小元挠着脑袋问道,“那方才那女子…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位?”
钱仙儿点头:“正是。龙尾山中近来有一伙‘幽鬼’游荡,他们假借咱们名头,对行路人行不轨之事。若是有行商,便劫掠他们财货,妻女尽皆淫辱,充作奴婢。咱们捉到了其中几个,正将他们关在竹楼地底。”
正说话间,那先前逃出的女子被山鬼们拖走,众人又恢复作原来喧闹跳天的模样。王小元望着她被带走的方向,半晌没说话。
他忽而回头,一对漆黑乌亮的眸子正正对上钱仙儿,道:“…你不认得她?”
“不认得。”钱仙儿笑着摇头,手中的拨浪鼓却晃得不安。
王小元道:“可我却觉得似是在哪儿见过她。她没有鼻子,和阿意阿妈一样。”
阿意是自他们仍是孩童时起便抚养他们的女人,本是个如花女子,却因乡中的地棍作恶而被剜去了鼻子,这才流落到恶人沟中。阿意虽说面目可怖吓人,可却依然是个温柔可亲的姑娘。
钱仙儿眉头微蹙,只道:“这人也遭匪盗掳过,这才落得一副古怪样貌,你莫要多心。”
“她认得我。”王小元喃喃道。“你方才听见了么?她口里在叫我的名字,她在叫‘小元,小元’……”
倏时间,钱仙儿倏地打了个激灵。王小元凝望着他时,两眼正若漆黑深潭,无波无浪。微闷的夏风扑在身上,却不知怎地带来习习凉意。
两人对视良久,默然无言,彼此都似是在试探着对方的心思。不安之情盘踞在心底,仿若一只正蛰伏沉眠的猛兽,只消一拨弄便会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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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宴开始了。
竹笼里烈火熊熊燃烧,焰苗蹿天。弹天琴的浓脂男子手舞足蹈,自藤弦上拨出淙淙山泉般的脆响。众山鬼拍手叫好,竹楼外闹声喧阗。
楼中却寂静肃穆得过分。八张竹席掩住夜色,只从缝隙里透出斑驳火光。楼里摆着长案,虽灯烛荧煌,楼中四角却幽暗晦暝,夜鸣虫窸窸窣窣的叫声分外明晰。
钱仙儿端坐在东面,摘了瓜皮帽摆在膝上,阖着眼一言不发。王小元坐在陪席上,亦惴惴不安,如坐针毡。端午这夜,恶人沟的诸位长老皆会聚于此地,共商沟内之事。如今人还未至,可他的一颗心却已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夜色清寂,烛光中陪侍的山鬼的面容皆晦暗不明,仿佛一尊尊陈列的黑石像。王小元像兔儿似的左右张望,耐不住性子地乱动。钱仙儿微微睁眼,见他似是烦躁不安,便开口笑道:
“待会长老们会到,兴许会问你一二件沟中旧事。你有什么想问的,现在便尽管开口,我有问必答。”
王小元想了想,问道:“金乌在哪儿?”
钱仙儿无言以对,半晌才道:“你怎么三句话不离他?”
“不是说有问必答么?”王小元唉声叹气,手指拨着竹席道。
“虽说是有问必答,但也不是什么话都答得出来。”钱仙儿道,转眼瞟见竹帘外有影绰的人影,便笑逐颜开道,“不过你瞧,能答你话的长老们来了。”
人影一个个掀帘而入,王小元却骤然失神。来人体态各异,有些魁梧宛若巨松,有的佝偻似枯木,胖瘦高矮一应俱全。人人手里都提着根翠绿竹棒,这是恶人沟长老的标志。
他认得这些人。
这些人是曾打断了他的骨头,让他在凄惨苦痛之中爬出恶人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