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云轻拨,现出惨白月盘。月影渐黯,深更时分的林中更显萧索阴森。
可在这本该不应有人出没的深林之间,有一位老者背着粲然火光巍然伫立。他身躯魁梧,远望仿佛一座小山,近看时更有威压之感。独孤小刀紧攥文房书刀,目光如嗜血凶狼,逐一扫过眼前的天山门弟子。
被他凶戾目光触及,天山门弟子皆紧缩头颈,面无血色。有人吓破了胆,裤裆濡湿,两膝一软扑通跪坐于地。
此人是候天楼的左护法,在入候天楼前曾有“刀侠”的厚誉之名。可如今他却也披上绣着如意纹的黑绸衣,行恶鬼所为之事。
而就是这面目苍老的厉鬼,方才将两名弟子头颅甩至众人面前。
独孤小刀仰天长叹,忽而问道:“你们可知……我与竹翁间有何等深厚交情?”
弟子们惊惶不已,呆若木鸡,没人敢应接他的话语。独孤小刀沉默片刻,以怀念的口气道:
“当年我上寒山,与太清派闻人剑交手,却着实不敌其精纯剑法。我那时不过毛头小子一个,心高气傲,便在山中寻了个地儿细细琢磨刀法中舛讹。”
“这一琢磨,便去了几天几夜。我茶饭不思,眼中心里只有手上这柄刀。待悟出破太清四十九剑的法门时,我这才猛然醒转,到溪边饮水,只见得周身皮肤干皱皲裂,华发满头,竟似是老去数十年一般!”
老者说到此处,似是无奈一般仰天长嗥,霎时间林中栖鸟扑飞,抖得林叶萧萧落下。
“唉,那时的我吓破了胆,怕自己命不久矣,竟手足发僵,一头栽倒在地,就此昏死过去。若非当时竹翁相救,恐怕就要在那山林中果了兽腹……”
也许这老头儿不像外表那般苍老,而是过于痴心刀法,才损耗了元气。玉甲辰于惊惧之中想道。
独孤小刀又喟叹道:“竹翁棍法当世无双,不想却丧命于这无名山林之中。我这几年虽与稍许疏远,却仍与他有深厚之交。如今他身死,我心中悲痛难当,非要杀你们这群小儿泄愤才成!”
在老人身后,举着火把的候天楼刺客渐渐逼近。杉脂燃烧,冒出大朵黑烟,刺客们的衣衫也是漆黑的,仿佛暗沉沉地遮着眼,黑得让人心惊。
天山门弟子哆嗦着扯了扯玉甲辰身上的棕叶,问:“甲辰…咱们没有剑,该如何是好?”
玉甲辰牙关紧咬,如临深渊。他心一横,喝道:“石窟内放有剑,如今在后头的人赶紧去拿!其余人就着手边的物事来摆好金罡阵御敌!”
弟子们听他喝令,如梦初醒,疯也似的蹿进石洞之中。先前他们救助山下村民时曾在死人堆里走过一遭,从其中拣了不少豁口破裂的铁剑回来。手中无剑的弟子惶急四顾,从地上捡了枯枝握在手里,牙齿格格发颤地奔进金罡阵位中。
金罡阵源自洛书,分为九宫,本来要算上玉甲子、玉己卯二人才好踏罡,如今却破了阵列阳数。即便如此,众人也只得硬着头皮照上。玉甲辰先一步迈入震宫位,将铁剑护在身前。
残破铁剑黯淡无辉,展开时仿若枯枝朽叶。众人口中低喃召雷咒,步伐紧绷,不敢错乱分毫,将一地落叶踏得纷扬飘起。候天楼刺客从四下里的黑暗里袭来,鬼面狰狞,手中刀剑森然,狂风骤雨似的向他们劈来砍去。
刺客们是屠戮老手,抡起重铁来也不在话下,天山门弟子被铜装长刀劈得节节后退,险些踏错了罡位。所幸步伐身位在阵中轮转,能借旁人之势卸力,倒也不会致使阵步溃乱。
举目望去,满眼都是一片漆黑。黯淡的天穹,幽瞑的山林,身着黑衣的杀人恶鬼漫山遍野,从八方四面朝他们杀奔而来。
“师兄,甲辰师兄……”年纪尚轻的一珠弟子哭喊道,“我撑不住了,实在不行了!”
玉甲辰心乱如麻,却也无从下手,只得喝道:“稳住金罡阵!勿要分心!”
弟子仍在啼哭:“虎口裂了…流了好多血。我的手也好痛,要握不稳木条儿了。我没有剑,什么也做不到……师兄,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这哭声中的凄苦仿佛染上了众人心头,不由得让数人步伐紊乱。乘着这一隙的混乱,刺客们如疾箭般蹿出,从靴中踢出暗刃,猛地剜向弟子门膝足。弟子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个个被刺破两腿,哀嚎不已。
金罡阵乱了,数人仿若溃堤之蚁,四散奔逃。
玉甲辰心焦大喝:“不可乱走!”他身边的门生倒稍镇定些,依然守着金罡阵宫位不乱,只是这阵法又小了一圈,众人舞起的剑势减弱。刺客们如猎食狂兽般直扑而上,只见得眼前血花四溅,逃蹿的弟子的脑壳齐齐被斫裂,尸首七零八落地坠落于地。
眨眼间,又添了数人丧命于候天楼之手。
独孤小刀站在刺客群间,只是望着他们勉强抵敌的狼狈之色阴沉发笑。他手中的文房刀忽而一旋,划出一道凛冽寒光。玉甲辰眼角瞥到那刀光,心中陡然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