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在宝殿上围着巨大茶船坐定。
颜九变坐在武无功身旁的位子上,手心发汗,心中惴惴不安。如今他是宁远侯府的金乌,人人看的是他的皮相,只有玉白刀客点醒他自己不过是一只候天楼的幽鬼。
武无功环顾四周,笑道:“这回大会来的人多,热闹得很,其中亦有武某数年未见的旧识。各派如今可真是人才辈出呐,武某只一看,便识得此处尽是芝兰玉树,真是应了六一居士那句话‘郎多才俊偏年少’!”
弟子们听他此话,都面红耳赤,赧然低头。红烛夫人叠着腿,朝他妩媚一笑:“武盟主,这回赌的是什么?”
原来在每次武盟大会,各派的年轻弟子皆会显露一番自家功夫,在连廊下的高台上比试。这比试关系到自家门派的面子,甚而会与门派在江湖榜上的排位有关,再加上武盟主回回皆会拿出奇珍异宝厚赏得胜之人,因而这比试乃是各门派于武盟大会之上最关切的事。
听红烛夫人发话,钱仙儿颇感兴趣,忙不迭道:“小的初来乍到,却也知道大会上会让年轻弟子比试,胜者能得盟主厚赏。不知今年会赏些什么?”
武无功大笑:“武某并无什么好东西拿得出手,今年却也备了一件!”
他挥了挥手,那两位原先守在门边的小僮便徐徐退下,不一会儿又从不知何处的库房里捧出一只黄花梨方盒。小僮们打开盒盖,捧出用椒罗紧裹的一件物事。那是一柄铜装铁剑,鞘上夔纹华美,团寿呈祥,拔剑出鞘时寒光凛然,如水剑光涤荡双目。
钱仙儿笑眯眯的两眼陡然睁开,他凝望着这剑,半晌道:“七星龙泉?”
若是寻常的龙泉剑,倒还不至于教人惊愕到这等地步。只是此剑雕饰独一无二,看起来亦使了上铁,价值不菲。
武无功笑道:“此鞘是宋时所制,可剑的来历却众说纷纭。有一说是在水中捞起的、原本置于青石函中的双剑之一,亦有人说此剑便是汉高祖所握的三尺龙渊。自打武某记事起,这剑便已悬在寒山书斋西面。听族中人说,这剑是从祖上流传下来的,不知已有了几百年。”
众人望着那剑的神色变了。朗思方丈目光凝重,道:“如此说来,此剑莫非是武盟主的传家宝?”
“不错。”武无功呵呵一笑,“不过武某如今,愿将这传家宝拱手送出!”他拍了拍颜九变的脑袋,面染慈色,“这好侄儿都回来了,这是老天爷慷慨,武某又怎能吝惜一把剑?”
后生们见了那剑,亦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从连廊上忽地跃下一个人影,鹘鸟似的落在高台上。那是个吞日帮的年轻弟子,一身裋褐衣,脸盘宽宽,身材矮壮。
吞日帮弟子叫道:“我愿为帮主赢得此剑!”
这一声喊出,七角连廊上喧声涌动,人人都张口出声,喊得脸红脖子粗:“园主!”“帮主!”“住持!”“我愿拿下此剑,献予门派!”
武无功见此盛况,朗声笑道:“好!都是些胆识过人的后生!”他一指天顶,忽地发问:“诸位看到顶上的那枚玉璜了么?”
弟子们抬头望去,只见檐角瓦钉上系着细线,张开一张密网。在网中央悬着一枚弯弯的玉璜,兽面黄澄剔透。武无功指着它道:“谁若是先将那玉璜取下,送到我手中,我便把此剑赐予他。”
话音方落,弟子们便疯也似的腾身跃起,一个个踩着檐墙往上爬,将手伸得老长,去够那网中的玉璜。
看着眼前这杂乱无章的景象,红烛夫人掩着口吃吃发笑:“武盟主,这回不是单打独斗、你来我往,是不是少了些看头?”
“一个个比试略费些时候,待有人争得这玉璜后,武某打算便在各派中各选一名弟子去外头武场比试,其余弟子也随着一齐去。而咱们便留在此处,有要事相谈。”武无功略略压低了嗓子,对茶船边的众人道。
各派之主心知肚明,微微点头,这回大会兴许要说的便是江湖榜上名位变动之事。“国手”与“九路擎风掌”皆不在江湖,这榜上的名姓也该变上一变。因而比起看最终是何家小辈夺魁,还是谈议何人是新任天下第一更为牵人心弦。
如今连廊间混战成一片,怒斥声、喝骂声鼎沸喧天。吞日帮弟子提身而起,一手攀住阑干,脚跟用力踩下了几名五台僧。可没等他往上爬几步,醉春园的女子便一卷长袖,红袂如游蛇般蹿出,紧紧勒住了吞日帮弟子的脖颈。恶人沟的山鬼们则蹲坐在阑干上,也不往上爬,而是嘿嘿笑着把人死命把底下踹。
而神色冷肃的天山门弟子则按兵不动,他们的手都搭在腰间铁剑上,仿佛临阵以待,要随时将剑拔出上前拼命。
望着连廊间手脚交叠、头颈相撞的混乱场面,明红烛忽而幽然开口:
“武盟主,这回江湖榜重排,盟主的位子也该动上一动了罢?您在这位儿上少说也坐了十年,就不曾想过……后继者之事?”
众人倏然转头,冷眼望着她,可红烛夫人却似笑非笑,谁也看不清她浓脂厚粉下的真心。
在场的众人皆想坐上武盟之主的位子,可都只是在心中暗暗作想,不想红烛夫人却直截了当地道出口来,仿佛将他们的心都撕开来给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