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了。
嘉定中一片喜气洋洋。家家户户前挂上了艳红的胖灯笼,人人争着办家中年货,一时间街里卖纸炮、春帖、桃符的,买半酥水点心、胶牙饧、年酒的,都闹哄哄地聚作一堆。街巷里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
迎福酒舍里也热火朝天,此时正是年末,走客赶着在店家贴封门钱前再吃一趟酒,有的还想着从酒舍里买些醪醴充酒檐。王小元从楼上看下来,只见四处乌泱泱一片人头,划拳声震天价响,酒客们红光满面。堂倌迎客问好,抱着酒坛急匆匆地在人群窄缝里穿梭,急得满头大汗。
如今王小元也在这迎福酒舍做酒家保。往日里他常受店东家照顾,又想背地里攒些银钱,听说酒舍里有个酒佣得了急病,年末生意又忙,便自告奋勇地来这儿作个闲汉来了。
他正在后堂忙着舀酒,堂倌陈小二却跑过来了,拧着眉头拍了拍他的肩:
“喂,王小元,外堂有个于公子找你。”
王小元抬头看堂倌,他可从未听过这号人物,一时间懵了头:“于公子?哪儿来的于公子?”
陈小二骂骂咧咧道:“鬼知道他是从哪儿来的咧!先前我上杏花村时就听过,他是近处闻名的‘猪油蒙眼风流子’,凡是上哪一家店里吃酒,都要吵嚷着要胡姬美人儿作伴。”
“那是挺麻烦的。要是店里没姑娘,岂不是得给他闹个翻天?”
“可他又偏爱轻薄姑娘,挨他缠扰过的姑娘都撂担子不干了,辞了酒舍的差活儿,可苦死咱们啦!”陈小二怨气冲天,脸皱成了苦瓜。
“原来如此。”王小元似懂非懂地点头,“那他寻我去作什么?”
“他今儿上咱们酒舍来,就赖在外堂一动不动,说要寻个人儿来陪他吃酒,不然到打烊了也不走。”
王小元叹气:“这回又是哪位姑娘被缠上了?”说着,他突地苦着一张脸,“等等,先说好了,我可不是姑娘。”
陈小二忿忿道:“他这回没要姑娘,倒说了要一个新来的小厮陪他。”
“新来的有三位,他寻的哪位?”王小元撂了酒勺,心里已觉得不妙。
“他说,要个儿不高不矮,祖上姓王的一位。”
王小元已经想像只兔儿般跳起来逃走,但还是勉强笑道:“我记得同我一块来的也有位王大哥,是不是寻的他?”
陈小二气极反笑,道:“王大哥生得恁高,险些要撞破咱们酒舍天顶,说的怎么是他?那于公子还说,要眉目端正的,满头白发的那位去同他吃酒。”
二话不说,王小元跳起来就跑。
可他才撒开腿,陈小二便一把揪住他后领。“跑什么呢!”
王小元他干活儿时常戴着角巾,把一头白发藏起,可毕竟还是挡不住旁人探询的目光。所以他也偏爱做些后厨里的粗活儿,不爱抛头露面。
可如今嘉定里谁都知道他的大名儿了,有时他在后堂劈着柴,便有人隔着墙喊道:“王小元!王小元在么?”酒舍前亦有人恭敬叩帘,“听闻王大侠在此,小可特来拜会一番。”几番折腾下来,王小元也觉得麻烦,只想安安稳稳地做个小厮,在年底赚些薪水利是钱。
“我,唉,我……不大会应付那人。”王小元哭丧着脸道,“要是弄砸了,坏了东家的生意招牌可该如何是好?”
陈小二凑到他耳边,压着嗓子道:“店东家说了,你只要不乱来,赔着笑应付过去,工钱照发!”
谈到钱财,王小元眼里发光,顿时巴不得去做个鞍前马后的狗腿子。陈小二以为他老大不情愿,半是推搡半是揪地把他撺掇到了外堂。
只见人头攒动间,堂中却空了一片,有个着红紫绮衣的公子哥儿坐在那处,腰里一道大紫扁辫,手上几串溜光的檀木数珠,说起容貌,那可是虽无粉面含情眼,却有尖嘴猴腮相。
这位猴腮于公子哥儿喝了些小酒,脸上醺红,便手舞足蹈,胡闹乱叫,惹得身旁人唯恐避之不及,赶忙搬着条椅走开。
王小元站在他身旁,讪笑了一声,道:“于公子。”
于公子抬起眼来,迷迷瞪瞪地瞧了他一会儿。王小元又低三下四地道:“您要小的前来,是有什么吩咐么?”
“吩咐?”于公子的目光游弋到他脸上,忽地眉开眼笑,大着舌头道。“不错,不错,本公子是有吩咐!喂,小佣保,坐到这处来。”他拍拍身边木椅,王小元无可奈何,只得坐下。
可方才坐下,于公子便忽地伸出手来,揽过他的肩,把他贴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