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公子醉眼惺忪,他看看王小元,又瞧瞧金乌,半晌才对金乌迟疑着道:“我…我认得你么?”
这也难怪,往时他吃多了酒,胡说八道、四处轻薄肆中美姬时,旁人皆视他为麻烦,又见他颇有钱财,少有上前劝阻的。因而于公子在来嘉定前绝不会想到,如今能在这儿踢到一块铁板。
金乌道:“你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你。不过撒酒疯这事儿本来就不用咱们相认。我就是要找你的茬,没什么别的事。”
王小元偷偷打量他,忽地发现金乌今日似是难得的真喝醉了。只见他青荧荧的眼仁里泛着凶戾寒光,眼角却微红,似有晚霞落到了颊边。见他这副模样,王小元在心里偷叹着气,看来自家少爷来这处坐的时候不短,兴许早吃了几碗酒,把自己与于公子的话全听在了耳里。
于公子瞪着眼,把瓷杯往桌上一拍,含混地嚷道:“来找我的茬?你知道本公子是何人么?随随便便,就敢来找本公子的事儿?”
“我方才也说了,我与你素昧平生。”金乌道。“你姓甚名甚,是猪是狗,又同我何干?”
“那本公子便把自个儿的大名告诉你!咱们祖上是西汉时馆陶公主驸马,世世代代吃官俸,大名响彻天府,就连镇国将军宁远侯都奉咱爹作座上宾!”
“那还挺,”金乌顿了片刻,似在肚里搜刮了一番说辞,才说,“…厉害。”
王小元如坐针毡。他看金乌如今面上没发火,只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便知这人火气正当头,且气得不轻。待回了金府自己定会免不了同他动起手来,把院里的花尊耳壶打个稀巴烂。
于公子见金乌似是丝毫没被自己的名头吓到,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先前趾高气扬的模样先散了半分,半晌才找回些气势,瞥了王小元几眼,又冲金乌挤眉弄眼道:
“哈哈,我懂啦,你是为这小佣保来的罢?”
金乌没答话,可王小元分明看见他手背上青筋暴起,微微鼓动。看来这暴脾性火|药桶已忍不得太久,再来点火星子拨弄便会彻底炸开。可于公子却没似未发觉金乌的异样,摆出一副拈花惹草的轻浮模样,又朝王小元抛来佻达目光,轻舔似的在他面颊上游弋。
“本公子先几日正恰见到他在酒舍外招呼客人,一眼便相中了他!”于公子洋洋得意,打开手里象牙骨摺迭扇轻扇几下,道,“怎么,你也中意他模样,想买回府中去亵玩么?”
于公子沉吟片刻,又道,“不对不对,莫非你就是这小佣保口里的‘东家’?听他方才所言,你对他又打又骂,可真是待他不好!”说着便伸手要去牵王小元的手腕,脸上也现出一副情痴模样,道,“不如叫这小堂倌来本公子府上,我定会教他饱食暖衣,好好疼爱一番……”
他话未说完,伸向王小元的腕节便被金乌猛地扣住。
“听闻于公子出身朱门绣户,家财万贯,买个佣仆不在话下。”
金乌道,从桌上移过一坛酒,抓着于公子的手放在坛布上。于公子只觉他的手冷硬似铁,气力极大,几番挣动竟是纹丝不动。再一抬头,正恰撞进金乌眼里,又见得那青碧眼瞳异于常人,幽瞑如狼瞳,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只见金乌微微一笑,道,“既然要从我这处抢人,不请我喝一杯,可真说不过去罢?”
说着,他忽地猛然往下一按。于公子只觉有千斤铁块压在手上似的,整个人倏地往下坠去,只听得手底咯喇喇几声裂响,掌心里的酒坛子竟整个儿裂开来!
陶土裂片迸溅,醇浓酒水流泻满桌,于公子捂着生疼的手掌大声嚷叫,金乌竟是隔着他的手按裂了酒坛子!这酒又偏生金贵得很,是从百年老窖里出来的“三月光”、嘉定里最贵的蜀黍酒,一斗九千钱,几乎能赶得上海津的棠下眠。此时于公子不但手疼,心里也痛得紧。
可金乌却全无要放过他的模样,又微笑着挪过另一坛酒,“一坛不够尽兴,于公子,再请我一杯罢?”
于公子认出这是江米酒“天下客”,数代前的御酒之一,又是一阵肉疼。
“够啦,够啦!”于公子吓得脸白,狼狈大嚷,“你是什么人!这末无礼,祖上三辈都是匪贼么?”
这少年看着年纪轻轻,可手里劲道却极狠,似是有深厚的武学底子。于公子不怕惹事,却怕不好惹的人。他盘算了一番,只觉这人深不可测,也不知叫上全府的家丁能否将其好揍一顿,顿时泄了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