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园中落叶金黄,犹如明金的绸缎在地上舒开铺展。正是一年秋景最盛时,金府里青瓦黄叶、朱柱乌檐相映衬,美轮美奂。
后院里暂且住进了一个女人,下人们对此议论纷纷。听说这女人是宁远侯出外游猎时发现的,那时她昏迷不醒地倒在林里,身上带伤,看打扮似是个江湖中人。
小厮儿在她身上摸出了一串玉珠,那珠串晶莹剔透,珠子上镌着月纹。宁远侯认出那是天山门门生皆会在身上带的信物,纵使心中有百般疑虑,却还是权且让她在府内养伤。
这日,阿潘与王小元把着笤帚在院里扫秋叶。绿天叶子泛黄,蔫蔫地耷拉在树丛里,梧桐似绽开满树金花,叶片犹如胡蝶金翼,在秋风间烂漫起舞。
阿潘抱着支一人高的笤帚,手上不停,口里也不闲,道:“喂,你说夫人会不会生气?”
王小元正用簸箕铲着落叶,闻言抬头道:“生气?”
阿潘眼神发飘,想入非非:“一个漂亮的女人住进了咱们府上,早就该惹起许多闲言碎语。何况她来历不明,现今又昏睡着,要不是收留她的人是老爷,咱们可要被人家背后的唾沫给淹死!”
“想什么呢。人家兴许是从哪个高门大户里出来的,身上纠缠着些江湖恩仇,不慎挨了暗算,这才昏在了城郊的山坡上。这种事儿都在公案书里说得烂了。”王小元又埋下头去,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梧桐叶。
良久,他闷声道:
“而且,我不喜欢那个女人。”
在望见那女人的第一眼时,不绝的战栗感便自他周身涌起。这种惊惧仿佛来自遥远而久远的某个时刻,他是在林中惊惶逃蹿的白兔,而女人是在空中展翅逡巡的鸷鸟,阴狠而险恶地凝视着猎物。
明明他俩不曾打过照面,可王小元隐约觉得她熟悉。
待扫净落叶,将笤箕放回,王小元在池边洗净了手,去后厨里倒了碗汤药,给那女人送了过去。女人今早似是已醒了,王小元叩开房门时,只见她身着素衣,倚在引枕上,面无血色。宁远侯坐在一旁的交椅上,和气地向他招了招手。
“小元,你来啦?快将药端进来。”
王小元依言照做,他把木托放在案上,将发烫的瓷碗捧起,递给女人。手掌被灼得发痛,女人却微微一笑,抬手接了,若无其事地将那碗端在手心里。
看来在他进来之前,宁远侯便与这女人叙过一二句话。王小元安静地在一旁垂手侍立,等着女人将汤药饮尽,耳朵也悄悄竖起,探听着他们的对话。
宁远侯笑问道:“不知阁下是从何方而来?在下瞧阁下英姿焕发,显有武人气概,便想冒昧一问女侠出身。若是金某曾有幸与师门结识,那便再好不过了。”
女人啜饮了碗中汤药几口,眉头不由得微蹙。听闻宁远侯出言相询,她仰面展颜一笑,眉宇间却似有挥之不去的阴漠。
“鄙人是天山门玉白刀十六代传人…”她慢条斯理地道,“玉斜。”
天山门?王小元不由得心里一动,抬头望向那叫玉斜的女人。但见她乌眉朱唇,聘婷婀娜,虽满面病容,却端的是天香国色。可王小元与她四目相接时,一股恶寒却油然而生。
宁远侯略有些讶异:“天山门?莫非阁下正是玉北玄长老座下弟子?”
玉斜笑道:“不错。我本是奉了家师的令,下山来办事。不想路遇奸险恶徒,与他们恶战了一场,不慎中刀,这才落到昏死于城外的下场。蒙受将军相救,这份大恩无以为报。”
她恭谨地作了个揖,王小元瞥见她手上全无剑茧。天山门弟子不都是使剑的么?王小元惴惴不安地想。
这女人昏睡时,下人从她身上搜出了天山门的玉珠,是故宁远侯便也对她不甚起疑。
“为助人之举,理所应当。”宁远侯温厚一笑,“玉斜小姐请尽管在府中歇息,待将伤养好了,再另作打算,如何?”
“自然全听将军吩咐。”玉斜笑道。
宁远侯拍了拍王小元的肩,“走了,小元,别打扰姑娘休息。”王小元听话地收起了药碗,转身欲走,却忽地被那女人捉住了手腕。
“将军,鄙人仍有一事相求。”玉斜笑盈盈地道,“我看这位小兄弟面善,又极能讨人欢心,我在这儿闲坐,也有些发闷,不若要他来陪我说说话儿罢?”
王小元被她一抓,浑身鸡皮疙瘩层层冒起。这只手上只有指尖生了茧子,难不成这女人还是个弹拨琴瑟的乐工么?可王小元只察觉到了杀气,这只手与其说是拨出过琴曲,还不若是曾摆弄过人的骨头。
“既然如此,”宁远侯微忖,对王小元笑道,“小元,你就好好陪陪这位姑娘罢,莫要怠慢了贵客。”
眼见着宁远侯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王小元的脸几乎要皱成了苦瓜。他才不想和这女人待在一块儿,他只想快些去找到金乌,哪怕要金乌把他揍个脸肿鼻青,他心里还更畅快些。
女人在他身后笑吟吟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