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就不该搭救那个女人。放进羊圈里的狼总归是狼,改不得嗜血的本性。
漆黑的人影在身后穷追不舍,王小元仓皇地往后一望,只听得利刃破空的飕飕声响,刃尖犹如猛兽利齿,险些要擦上他的衣角。他就地一滚,闪得远了些,继续疯也似地撒腿便跑。跑过墙角时,他忽觉暗处里伸出一只手,将他狠狠一拽,扯入影子里。
王小元猛烈挣动,汗水自额角滑落,却听得耳边急促地“嘘”了一声。他抬起眼,在昏黯里隐约望见了金乌的面庞。
“少…少爷?”
“嘘,别出声。”金乌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掌心里也尽是汗水。
两人蜷在残壁之间,黑影在他们身边如离弦箭矢般掠过。待那黑衣人影离得远了,王小元依然心悸,伏在金乌耳边轻声问道,“他们是谁?方才杀了好多人……”
“是那女人的爪牙。”金乌的眼角发红,浑身都在栗栗发战,王小元察觉到了他的悲恸,可他却似是在强抑着从身躯中喷薄而出的苦楚。“候天楼…他们是候天楼的人。”
王小元打了个激灵,这名儿他确是听过,在说书先生的口里、各流侠义故事之中,候天楼就是至邪之道。传闻他们做的都是沾血的买卖,会掳掠小孩儿进楼里,削骨塑肉,做成楼主喜欢的模样,再被差遣出来杀人。
“可是…为什么要带走我?”金乌喃喃道,王小元忽觉炙热的手背上有了些濡湿感,他低头一看,却见几滴晶莹的泪珠落在了手上。
金乌在曳动的火光里悄无声息地流泪,他看到了娘亲的尸首,听见了爹戛然而止的呼唤,可满腔的悲痛却无处可泄。他只能在这逼仄的角落里流着泪。
“爹和娘…都死了。”
他说。嗓音因悲伤而略有些扭曲。
王小元恍神了片刻,他别无所能,只能紧攥着那只冰凉而微颤的手。他想起那着青布直身、温和微笑着的英武男人,还有那在海棠花树下扛着刀的美丽女子,他们也被这烈火吞噬了么?心忽而变得很空,像有什么在心中沙一般地散去了。
从外头传来的喧声越来越大,他往外一瞥,险些吓得魂魄俱散,只见得黑色的厉鬼们聚拢而起,正手提刀剑,朝他们的藏身处逼近。
金乌定了定神,猛地抹了一把泪,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事,塞进了王小元手中。
“给你,好好拿着。”
那物事冰凉而滑润,冰片似的落在掌心里。王小元垂头一看,只见是一枚玉佩,划痕细细地布在边缘,如同生出的绒草。玉佩上雕的是一只玉兔,仰首向月。
见王小元怔愣,金乌又飞快地补上了一句话,“天山门的玉佩。你不是一直想要么?收着,有机会便躲去那儿,有玉佩在,他们会把你收作弟子。”
“可…可你呢?”
金乌望了一眼逼近的黑影,往断垣的另一头用力推了一把他。“那里太远,他们追着我,没几步路便会赶上。你快走罢。”
“你要我走?”王小元急道,“你要怎么办?要就这末被他们捉去么?他们杀了越姨、阿潘,手段毒着咧!你若是被他们捉走了,一定会受尽折磨的!”
“那你就快些去天山门,给我搬些救兵过来。那女人想带走我,不是想杀了我,哈茨路人还是很稀贵的,几月、几年之内我还能保住性命。”金乌说,已经开始缓缓挪起身子。王小元看见他哀戚的神色,碧色的两眼里已然暗淡无光。
王小元拼命地摇头,伸手捉住他的衣角。“咱们一块儿走!”
金乌深深地望了王小元一眼,明明眼里盈满了难过,可他却在极力憋出一个笑容。
良久,他的嘴唇轻轻颤动。“…我等你来救我。”
那笑容似是随时要湮灭在明灭火光之中,与漫天焦灰一齐散去。王小元被狠狠推搡了一把,往后跌去。他骨碌碌地翻了一圈,摔得脊梁骨疼痛不已。涟涟泪光间,王小元望见他最后望了自己一眼。金乌面上神色凄怆,明明在笑,却更似在神伤落泪。
抬起头来时,金乌的身影已离他远去,王小元只听得热风里裹挟而来的一道声音,轻飘却又凝重。
那是金乌最后留给他的言语。
“王小元,我会努力…等到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