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元正懵头懵脑地发着愣。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在去天山之前被拐回了自己的老家,也不知这些昔日里亲热的乡人为何会对他冷眼相待。钱仙儿忽地发话了,声音淡淡的,似结了冰霜。
“小元,许久不见。”
“嗯…嗯。我也好久没见你了,仙儿。”王小元呆呆地道,目光从长老们身上掠过。“还有各位爷爷……”
“你可知自己离了恶人沟有几日么?”坐在一旁的苦慈长老忽地抬高声调,几近恶狠狠地凝视着他,“沟中有规矩,凡离顶天大山逾十日,且不知会当家者,当众杖责,且逐出恶人沟!”
王小元吓得傻了眼,磕巴道:“甚…什么规矩?我不曾听过!”
他自小在恶人沟里过活,常黏在王太屁股后头跑,只知他老子随心所欲,一拍脑袋便指点山鬼们东往西奔。劫了大镖能赏多几口饭吃,劫少了也不曾挨罚,明文规矩是不曾有过的。
硬头簧长老在阴影里嘿嘿直笑,细狭的两眼迸出精光,“咱们恶人沟的规矩便是当家,当家要咱们往东,咱们就一步也不敢往西!如今当家不在,那便有新的规矩了。”
人群里一阵骚动,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从四面传来。
“哼,总算逮着了这小子。在宁远侯府时咱们不便出手,他倒跑来咱们车行里雇车,总算被咱们捉着啦!”
有人向他唾了一口,“王小元,咱们都从钱仙儿那处听说啦。你以为出这恶人沟是如此轻便的事儿,说走就走么?今儿正恰逮着了你,咱们得教训你一番,教你长些记性才是。”
一张从货车上撕下的破烂蒲席铺在了地上,王小元被山鬼们按着,死死压在了蒲席上。
“喂,你们要拿我做什么?”王小元大嚷大叫,不住地挣扎。他如坠五里雾中,为何他在去天山的途中被截回了恶人沟中?这些山鬼又为何转了性子,对他冷漠之极,又要痛打他一顿?一切都似是不可理喻,他被死死按在蒲席上,面颊贴着蒲草,压出一道道红痕。
翠绿的竹棍尖儿晃到了他眼前,深深扎入泥地里。王小元顺着竹棍惊恐地向上望,只见身形硕大的苦慈长老眉关紧锁,垂头凝视着他。天边的月牙洒下的黯淡清辉、杂乱曳动的火光仿佛都被那宽厚的脊背挡住,王小元眼前只余一片黑夜。
“要教训你。”苦慈长老的口气似个小孩儿一般,雀跃地道。“你说过,你不要回恶人沟,那便不再是恶人沟的人。喏,咱们出沟都会有个仪式,咱们今儿聚在这里,就是要给你举办这个仪式。”
“你们想做什么?”王小元两眼迸出鲜红的血丝,疯狂地扭动着身子,可一双双汗津津的手按着他,他犹如一条砧板上的鱼徒劳无功地挣扎,“——你们要做什么!”
一根绿竹杖高高扬起,卷着裂风呼啸而下!那竹杖上似带着千钧气力,钢鞭也似的抽上王小元两腿。腿骨喀嚓作响,兀然断裂,王小元惨叫一声,昏了过去。
苦慈长老一摆手,山鬼们便拎着盛着溪水的木桶而来,往王小元头上哗啦啦浇水。王小元被冰水浇醒,又咳又呛,只觉两腿痛得似没了知觉,努力扭头一望,只见两只脚青紫,似是扭向了诡异的方向,他吓得大哭大嚷,涕泪流了满脸。
“仪式…就是……”端坐在人群里的钱仙儿不忍地抵下了头,轻声道,“要被八十八长老挨个杖责一遍,这才能逐出恶人沟。”
王小元震惊地望着钱仙儿。
“对不住,小元。王太哥已经不在了,这是新当家的规矩。”钱仙儿闭上眼,脸上隐约浮现出痛楚之色,“对不住…只有这样,你才能从这儿出去,再与恶人沟丝毫无干。”
“新…呼……新当家…是谁?”伤口处传来火烧似的灼痛,王小元满面虚汗,颤声发问道。
钱仙儿却未答话,目光垂在地上。王小元还想开口,眼前却又蒙上一层黑影。佝偻着脊背的硬头簧长老笑嘻嘻地用竹杖点着他。王小元这才发觉他手里的竹杖削得极尖,像一柄锐利的木刀。
若是钱仙儿的话货真价实,他今夜就得被这八十八位长老轮番痛扁一番。
硬头簧长老朝他咧嘴一笑,细狭的两眼眯得只余两道缝儿,他低声道,“小元,痛么?”
“痛……”王小元咬着唇,冷汗如瀑直下。他从地上抬起满是尘灰的脸,小声地呻吟道,“真的好痛……”
“嗐,说实在话,若是把你逐出恶人沟,便非得要咱们所有人都打上你一杖。”硬头簧长老忽地屈膝坐下了,在他面前盘着腿,粗糙的手掌抚着绿竹棒,缓声道,“可小元,你想没想过,就这么留在沟中,和咱们大伙过一辈子。如此一来,咱们也省了逐你出去的功夫,如何?”
王小元泪水涟涟地望着硬头簧长老。苦慈长老方才只打了他一杖,他便两腿腿骨给折了,等会儿少说还得挨上八十棍,到那时只怕他会从王小元被打成一张王小饼。伤处一阵阵地抽痛,像有人在揪着他的筋络往外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