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沉沉,凄寒朔风在巍然天山间呼啸而过。鹅毛似的雪片从天顶上坠下来,沉甸甸地在肩头积了一层,像厚厚的毡毯。干冷的风刀子从口鼻间灌入,冰冷得似要将人脏腑冻麻。
一个小小的影子在雪里跋涉着,在一片茫白里像一粒伶仃的胡麻点。
那是个年幼的小孩儿。他每踩一步,雪便没过膝上扎的蒲草垫子,草屐缝里积满了雪。手脚麻得失却了知觉,明明红通通的,摸上去却似几根冰条。
王小元浑身捆着正骨用的木条,艰难地在雪里挣扎。他先前在恶人沟被打断了骨头,伤还未养好,身上隐隐地发疼。可在这荒凉的雪窖冰天里,一切知觉似是被急剧的冰冷淹覆,所幸有前些日子误食的壬阳旺气丸打底,他身上虽冷,却也不致受冻至死。
不知行了多久路,他在覆雪的天山上望见了一道绵长的石阶。阶旁有顶草棚,一粒暖橘色的灯豆子在呼啸风雪里轻轻跃动。他拖着僵硬的身躯挨近草棚,只见得里头坐着几个天山门弟子,正抱着剑打瞌睡。
“…劳…劳驾。”王小元艰难地拖着步子过去,敲了敲半开的棚门,嘶声道,“几位大哥,我想问个路……”
正流着哈喇子的天山门弟子猛地蹦起来,拔剑四望,这才瞧见门边这小小的雪人儿。
“问…问路?”
天山门弟子揉着惺忪睡眼,狐疑地面面相觑。沉默了半晌,有人开始窃语。
“不是罢,荒郊野岭的,来问什么路?这小子莫非是什么妖怪么?”
“外头雪这么大…他是怎么来的?”
这荒无人烟之处常有雪妖出没的怪闻,会在雪上留下硕大无朋的印子。有人说那是住在山间的大脚野人,可许多弟子却觉得那是妖物。王小元到访时,身上顶着一片白皑皑的雪,活脱脱像一只小妖怪。
王小元抖索着手,从怀里扯出一枚玉佩。
“我来…到天山门学刀。天山门怎么走?”他说。
弟子们的神色愈发惊疑不定,有人接过了玉佩,细细地摩挲,只见得那羊脂似的晶莹白玉上篆着逐月玉兔,是玉白刀客留下的镇门之宝。
良久,有人犹豫着开口:“南赤长老把玉佩留在了金府,说是要给一个天赋异禀的公子,你是他么?”
王小元摇了摇头,“不,我不是他。我是代他来的。”
天山门弟子先前拿崇敬的目光望着他,听了这话,不由得大失所望。再一瞧这浑身是雪的小孩儿,只见他衣衫褴褛,草履蒲帽,脸上挂着两条结了冰的鼻水,活像个邋遢的小脏猫。
有人开始低语,“喂,这人不会是个小贼,偷了给金公子的玉佩,想乘机混进咱们天山门罢?”
众弟子心里不由得生疑,可翻来覆去地细察,只更觉这玉佩货真价实。想到师命难违,另一人便索性道:“算啦,领他上天阶,先带给东青长老看看,留他作决断罢。”
两个弟子戴上皮帽,提着琉璃灯出了草棚,在风里冷得龇牙咧嘴。王小元也踉跄着和他们走进风雪里。他俩拉了拉阶边长索,扭头对王小元道:“小孩儿,从这里上去走好一段路,便到天山门了。你抓好这绳索,要是掉下去了,咱们可不理你。”
王小元懦懦地点头,咬着牙伸手抓住了长索。那长索钉在石阶一旁,被冰冻得硬梆梆,抓久了能脱下一层皮。一行人往石阶上攀,初时仍能闲庭信步,拾阶而上,可越到上头,便得手脚并用地往上爬。
不知爬了多久,石阶尽头现出一道幽青冰湖,寒气森森,湖中藏着四千零九十六枚铁剑与几枚孤伶伶的石柱。此处是太清剑冢,若是踩空了跌入湖中,准得遭万剑穿心。王小元被弟子们拎起,摇摇晃晃地踏在石柱上,湖后是高耸的玉帝观,明月挂枝的照壁上诸天星宿围拱。
庄穆的山门边上,有个怀抱龙纹七星剑的老头儿在闭目候着,似是在等何人。
弟子们将王小元放下,上前一步毕恭毕敬地作揖礼:
“东青长老。有位小兄弟上门拜谒,手里拿着南赤长老交去的玉佩。”
老头儿白眉一抖,心里似在咂摸着这句话,忽然间神色激昂,忙睁眼道:
“是宁远侯府的公子么?快请、快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