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趟觉睡得昏昏沉沉的,外头人喧声此起彼伏,却也闹不醒床上的人。
金府里的下人是不怎么怕金少爷的,甚而能称得上是对这主子肆无忌惮。除夕一整夜,他们都在堂屋里吃酒谈天,炒碟素辣鸡下口。到了后半夜,几个妇人抱着小孩儿来了,叽叽喳喳地谈天说笑,留着三顶甲的孩童在院里乱蹿、点花炮,丝丝白烟从窗屉缝间落了进来,满屋子里都是呛鼻的烟气。
可金乌只困乏地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他总觉得有什么玩意儿在舐着自己,一下一下的。身上沉甸甸的,像压了石头。他挣扎着睁眼,却发现两手被反剪在了背后,细细的红绳捆着他的腕节,竟是在睡梦里被绑住了。
褥子鼓鼓囊囊,在微微地耸动,金乌咬着厚衾,拧头扯开。
“……”金乌沉默了好一会儿,说,“王小元,你在做什么?”
王小元正这时仍散着发,着单薄而松垮的明衣,身姿蒲柳似的优柔。真是奇怪,这小子昨夜还忸怩得很,才一夜的功夫,这就转了性子。
听到他声音,王小元抬头,口齿不清地道:“早啊,少爷。”
“你…做什么呢,放开…我!”金乌扭动着挣扎了几下,捆着手腕的红绳倒挺紧,可当王小元骑在他身上时,他却不敢动了。
王小元的脸红扑扑的,眼里朦朦胧胧,像有吃酒过后的醺然。他说:“嘘,别动,过一会儿就好啦。”
“你舒服么,少爷?”
金乌闭着眼,没说话,但面颊也要滴出血似的艳红。
许久,他声若游丝:“别…”
可昨夜后,王小元似是得了趣,偏不听他的话。
“你要是像昨晚一样就好啦。”王小元有些失落,拉起褥子,把他俩卷作一块。
金乌的眼皮不大撑得开,一副困倦的模样,他道:“我好像…生病了。”
王小元方才下床,在桶里掬了把水洗面,听罢这话,他伸手去摸金乌的额,果然有些滚烫。
“糟啦,是昨夜咱们忘了盖褥子,把你给凉着了么?”王小元大惊失色。他俩养病虽花了许多时候,但毕竟武盟大会时的伤势着实严重,这几月身子才在渐渐康复。
他俩可算得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一转眼便又把伤病抛在脑后了。
金乌说:“让我睡会儿。”王小元呆呆地点头,从他身上下来。金乌又道,“绳子给我解开。”于是王小元便也伸手去解,可惜他手脚拙笨,愈解愈成死结,反而勒得金乌喘不过气来。
最后金乌红着眼,破口大骂道:“蠢材!算啦,不解啦,就这么睡着罢!”
于是他翻身便睡,可总觉得身上冷得受不了,良久,总算嘟囔着道,“王小元,你过来一点。”王小元大喜,扑上去抱着他。
可搂抱却还不够,旋即是耳鬓厮磨,说些绵绵情话,蜻蜓点水似的啄吻,片刻后又变成唇齿相依。磨来蹭去,系在手腕上的红绳散落,身上的星星火点蔓延成燎原之势,不一会儿又大起衽席之事来。
街巷里爆竹声不绝,清早的豆粥香散了,日头爬上瓦檐顶,再过了些时候,天边泛起艳丽红霞,东厨里发出做晚膳时的柴薪毕拨之声。
卧房门整一日没开过,床榻上的两人也睡了一日未下地,外头喧闹声不歇,无人听得见屋中细碎声息。
到了夜幕垂临时,金乌喘着气,一把捉住王小元脑袋,道:“别…咱们不能再这么呆下去了。”
王小元还在不安分地往他身上摸,听了这话,愣愣地住手,“怎么了?”
“今夜是除夕,要是再耽搁下去,木婶该进房里撵咱们啦。”金乌先打了个寒颤,“她会把咱们扒成俩光屁股,吊在水冬瓜树上抽。”
想到那光景,两人都栗栗悚惧,也没了办事的心思。经一日夜的厮混,床榻上一片狼藉,身上有些细细的红痕和牙印子。
看了看他俩的模样,王小元说:“咱们如今…多半是不能见人的。”
金乌有些发恼,“快些下床!随便洗洗便成了!木婶先前同我说了,戌牌时候一到,武无功那老儿要来!”
他俩鸡飞狗跳地折腾了一番,总算摸出衣物套在身上,可颈上有些零星的红痕遮不住。王小元有些惴惴不安地望向金乌,约莫金乌也同他有一样的困恼,可他只是把一条不知从哪儿来的纱罗巾子搭在王小元脖颈上,说:“遮着。”
两人裹得像粽子一般,摇摇晃晃地去了堂屋。
堂屋里灯火通明,年画、窗花都已挂好,四下里一片喜庆的彤红。桌上已摆开大碟红黄年糕、扁食和鸡鱼。桌边没什么走动的亲戚,只有些新来府里帮佣的下人,都已让木婶安坐好,动起筷来了。金乌拉开椅子,摆手示意王小元也坐下。
木婶从后头冒出来,也着一身喜庆的红袄子。她细狭的小眼望了望金乌,又看了看王小元,良久,只道:
“吃饭。”
两人方松了口气,却又听得她冷笑了两声:“厮混得久了,来堂屋的路都不记得了?”
金乌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