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总督阁下!”对方立即清醒了,声音振作起来。
“我现在是以总司令的身份对你说话!”卜力命令道,“少将先生,请你马上和骆克辅政司一起,带领一百名皇家威尔士枪手,乘坐鱼雷快艇出发去大埔!”
“是,阁下,”话筒里,加士居答道,立即又问,“请问,阁下派我们去做什么?”
“去平息那里的骚乱!”卜力斩钉截铁地说,想了一下,又补充道,“你们在经过九龙寨城的时候,把这件事情通报中国驻军,要求他们立即电告两广总督,请谭钟麟派兵来弹压!”
“是,阁下!”加士居响亮地答道,“德律风”挂断了。
卜力吁了一口气,放下话筒,转过身来,发现迟孟桓还等在旁边。
“梅上尉现在在哪里?”他问。
“在沙田,阁下,”迟孟桓双脚立正,肃然答道,“他身边还有几名锡克警察和中国士兵,大家都……都累垮了,已经二十四小时没有吃东西了……”
“噢,你们辛苦了!”卜力说,心里升起一股怜惜之意。他看着面前这个一身泥污的人,觉得应该多少表示一下抚慰,便说,“你先吃点东西,然后回去休息!”
总督指了指沙发旁边的茶几,那里有一只盘子,放着几片面包和香肠。
“啊,谢谢阁下!”迟孟桓受宠若惊,他已经饿极了,在破成碎片的衣服上擦了擦手,就拿起面包和香肠,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能在总督的家里用餐,这破天荒的殊荣,香港二十五万人当中,能有几个享受得到呢?他激动地想……
突然,耳旁传来“呜”的一声,把迟孟桓吓了一跳!抬头一看,一条拖着链子的狼狗从总督的卧室里蹿了出来,“啊……”他惊呆了!
“盖瑞!”卜力喝道,伸手拉住了那条链子,被唤作“盖瑞”的狼狗仍然虎视眈眈地盯着退孟桓,吐着红舌头,嘴里发出“呜呜”的叫声。
“总督的这条狗……”迟孟桓的心脏狂跳不止,脸上却还得作出笑容,讨好地说,“它……它真可爱!”
“对不起,我弄错了,”卜力歉意地笑笑说,“给你吃的是盖瑞的夜餐……”
“哦……”迟孟桓的脸腾地红了,嘴里嚼着的东西,吐也不是,咽也不是。但他突然想到,维护自己的面子事小,而得罪了总督事大,于是赶忙说,“没关系,我觉得这……这味道很好,谢谢阁下!”
凌晨二时三十五分,两艘满载英国皇家威尔士枪手的鱼雷快艇从添马舰海军码头启航,向九龙湾飞速驶去……
与此同时,总督府的电报房里灯火通明,三名头戴耳机的电报员同时在紧张地工作,向北京、伦敦和广州传送着电波,笛笛,笛笛笛笛……
阴云笼罩着天空,直到午后,太阳还没有出来。
两广总督谭钟麟午睡醒来,卧室墙壁上的自鸣钟正敲响三点。
“哦,晚了!”他自语着,连忙翻身下床。总督是很守时的,通常在这个钟点,不管忙与不忙,他已经坐在签押房处理公务了,“官人不自由”,这是没有办法的,食皇家俸禄就要为皇家出力,今天也不知怎的,竟睡过了时间。他这样想着,双脚已经伸进了官靴。颤颤巍巍站起身来,戴上便帽,穿上皮袍。二月已经到了下旬,明天就是清明,羊城的气候还不见转暖,天一直是阴沉沉的,总督衙门的深宅大院更显得清冷。广州既没有湖南的火盆,也没有北京的热炕,他这把年逾八旬的老骨头实在难以忍耐,皮袍便一直从去年冬天穿到现在。
总督匆匆出了内宅,走进签押房。
广东候补道王存善已经在那里等着他。按照常规,王存善是广东巡抚的属员,和总督还隔着门槛,不至于来往得这么密切,只是因为他接受了香港拓界这项棘手的委差,就像染上了瘟病,从正月里纠缠到现在,也不得脱身。而在谭钟麟眼里,王存善因为去了两次香港,办了一件大事,和港督卜力、辅政司骆克都打过交道,俨然成了香港问题专家,遇到这方面的事务,自然都交给他去办。
“大人,”王存善手里拿着一份电报,躬身站在总督的面前,说,“总理衙门急电,请大人过目……”
“急电,急电,洋鬼子发明了电报这个玩艺儿,也给我们造了孽!以往一道圣旨少说也要快马跑上十天半月,如今屁大点事儿都要发电报,一天到晚像阎罗王催命,搅得人不得安生!”谭钟麟不等王存善说完,就是一大篇牢骚,来来往往的公文使他不胜其烦,并没有逐一披阅的兴趣,朝王存善摆摆手说,“我这老眼昏花,也看不清那些蝇头细字,你把大概意思讲给我听就是了嘛!”
“是,大人!”王存善眼睛盯着电报,说,“英国署理驻华公使艾伦赛到总理衙门面见李中堂,就昨晚新安暴民焚毁大埔警棚、袭击香港警察司一事提出强烈抗议,指责总理衙门对两国已达成之香港拓界协议阳奉阴违,两广总督……”
说到这里,他迟疑地停下了,抬起头来,惶惶然望着制台大人。
“怎么?还点到了本部堂!”谭钟麟翻了翻眼皮,问,“说我什么?”
“说……”王存善只好硬着头皮说,“两广总督约束乡民不力,有意纵容……”
“混账!”谭钟麟勃然大怒,猛地一拍身旁的几案,“我何曾纵容?英夷强租我土地,逆天理,违民意,百姓不愿做亡国奴,自发抗英,正是人心所向!这个李合肥,连青红皂白也分辨不出吗?反来指责我,真是岂有此理!”
“大人,这不是中堂的意思,”王存善忙说,“前面所引,都是英使艾伦赛的言语。”
“嗯,英夷犬羊之辈,胡言乱语,本在意料之中,”谭钟麟怒气稍稍平息一些,又问,“那么,李合肥的意思呢?”
“中堂以为……”王存善看了一眼手里的电报,继续说,“中堂以为当今国事维艰,无力与列强抗衡,须小心翼翼,避免国际争端,新安地方既已租与英夷,则应信守《专条》,望两广总督约束百姓,勿使滋事,宜增派兵力,进驻新安地方,弹压一切与英夷对抗之行动,确保租借地平安交接,”啧啧,“谭钟麟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李合肥此人,一向骨头最软,专以热脸贴洋人冷臀,岂不知只是一厢情愿而已!你要信守《专条》,洋人肯信守吗?九龙税关之事,本来窦纳乐早已承诺,而签约之后又出尔反尔,毫无信义可言,又如之奈何?“
“大人,这九龙税关之事,”王存善道,“中堂的电报上,倒是也提到了……”
“那你为何不早说?”谭钟麟斥责道,“吞吞吐吐,非要我问一句,才肯说一句!”
“大人,这些话是写在后面的,刚才还没有说到……”王存善嘴里这样解释,心里却在嘀咕:不是我吞吞吐吐,而是你不容我把话说完,说一句你便拦腰打断,评点得比正文还要多,这又不是校书,又何苦来?在你手下做事,简直像受气的媳妇,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张口牙根错……
“那就不必啰嗦,”谭钟麟又催促道,“快讲嘛,税关之事,到底如何说法?”
“是,”王存善忍着满腹的牢骚,赶紧看着下面的电文,说道,“英使艾伦赛表示,若我方确保制止租借地华人抗英行动,英方可考虑暂缓撤除长洲、汲水门、佛头洲三处税关,作为交换条件……”
“唉!”谭钟麟大失所望,叹息道,“缓撤也是撤,迟早总是要撤,这分明是英夷缓兵之计!王道,你替我拟一封回电,告诉李合肥:前天港督卜力到此,曾向我保证,移关事可不再提,我才答应了他,三日之内派兵维持秩序。如今英夷再次自食其言,税关之事又有反复,我这兵也不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