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朱“嗤”一声笑:“小姐还是老样子,从前在府里的脾气一丁点儿有没改。”
我踢了一脚水花,微微苦笑:“哪里还是从前的脾气,改了不少了。纵使如今这性子,还是明里暗里不知吃了多少亏。”见流朱显露赧色,忙笑道:“瞧我喝了几盅酒,和你说着玩的呢。”
流朱道:“奴婢哪里有不明白的。从得宠到如今,小姐何曾有真正松过一口气。”
我拍了拍她的手道:“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如今眉庄姐姐有喜,好歹我也有了点依靠。不说这些扫兴的话了。”我转头笑道:“这水倒凉快,你下不下来?”
正说话间,忽听远远一个声音徐缓吟诵道:“云一涡,玉一梭……”(1)
暗想道,这是李后主的词,其时后主初遇大周后,后主吟诵新词,大周后弹烧槽琵琶,舞《霓裳羽衣曲》,何等伉俪情深,欢乐如梦的日子。只可惜后主到底是帝王,专宠大周后如斯,也有了“手提金缕鞋,教郎恣意怜。”(2)的小周后。
我暗暗摇头,想起那一日春日杏花天影里的玄凌,他为了怕我生疏故意回避,含笑道:“我是清河王。”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那一日的玄凌温文尔雅,可是如今的他却也会听了别人的挑拨来疑心我了。低低的吁一口气,若是人生永远能如初见该有多好!
想得入神,竟没有发觉那声音越来越近。猛然间闻得有醺然冷幽的酒香扑鼻而来,甜香阵阵,是西越进贡的上好的“玫瑰醉”的气味,却夹杂着一股陌生男子的气息,兜头兜脸席卷而来。心中一唬,足下青苔腻腻的滑溜身子一斜便往泉中摔去,流朱不及伸手拉我,惊惶喊道:“小姐!”
眼见得就要摔得狼狈不堪,忽地身子一旋已被人拉住了手臂一把扯上了岸,还没回过神来,只听他笑嘻嘻道:“你怎么这样轻?”
一惊之下大是羞恼,见他还拉着我的手臂,双手一猛力使劲,推得他往后一个趔趄,忙喝道:“你是谁?!”
流朱慌忙挡在我身前,呵斥道:“大胆!谁这样无礼?”
抬眼见他斜倚在一块雪白太湖山石上,身上穿了一件宽松的泼墨流水云纹白色绉纱袍,,一支紫笛斜斜横在腰际,神情慵倦闲适。
他被我推了却不恼,也不答话。只怔了怔,微眯了双眼,仿佛突见了阳光般不能适应。他打量了我几眼,目光忽然驻留在地上,嘴角浮起一缕浮光掠影的笑:“李后主曾有词赞佳人肤白为‘缥色玉柔擎’,所言果然不虚也。只是我看不若用‘缥色玉纤纤’一句(3)更妙。”
我一低头,见他双目直视着我的裸足,才发现自己慌乱中忘了穿鞋,雪白赤足隐约立在碧绿芳草间,如洁白莲花盛开,被他觑了去品题赏玩。又羞又急,忙扯过宽大的裙幅遮住双足。自古女子裸足最是矜贵,只有在洞房花烛夜时才能让自己的夫君瞧见。如今竟被旁人看见了,顿觉尴尬,大是羞惭难当。又听他出言轻薄,心里早恼了他,欠了欠身正色道:“王爷请自重。”
流朱惊讶的看着我,小声道:“小姐……”
我看也不看她,只淡淡道:“流朱,见过清河王。”
流朱虽然满腹疑问,却不敢违拗我的话,依言施了一礼。
清河王微微一哂,“你没见过我,怎知我是清河?”
维持着淡而疏离的微笑,反问道:“除却清河王,试问谁会一管紫笛不离身,谁能得饮西越进贡的‘玫瑰醉’,又有谁得在宫中如此不拘?不然如何当得起‘自在’二字。”
他微显诧异之色,“小王失仪了。”随即仰天一笑,“你是皇兄的新宠?”
心下不免嫌恶,这样放浪不羁,言语冒失。
流朱见情势尴尬,忙道:“这是甄婉仪。”
略点了点头,维持着表面的客套:“嫔妾冒犯王爷,请王爷勿要见怪。”说罢不愿再与他多费唇舌,施了一礼道:“皇上还在等嫔妾,先告辞了。”
他见我要走,忙用力一挣,奈何醉得厉害,脚下不稳踉跄了几步。
我对流朱道:“去唤两个内监来扶王爷去邻近的松风轩歇息,醒一醒酒。”
流朱即刻唤了内监来,一边一个扶住。他摆一摆手,目光落在我身上:“你叫什么名字?”
我一怔,心下愈发羞恼,问名乃夫家大礼。我既为天子妃嫔,自然也只有玄凌才能问我的闺名。端然道:“贱名恐污了王爷尊耳。王爷醉了,请去歇息罢。”说罢拂袖而去。
直到走的远了,才郑重对流朱道:“今日之事一个人也不许提起,否则我连就死止地也没有了。”
流朱从未见过我如此神色,慌忙点了点头。
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