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不长,疾风骤雨不多时便渐渐转小,月色不明的淅沥雨夜,皇后被带至养心殿。
长春宫里还在哀哀哭号,朱红的宫门紧闭,不敢泄露太多声音。
宝华殿的僧人敲钟念经,为亡者引黄泉路。
碎玉轩内灯火通明,甄嬛与沈眉庄依在一起等一个结果,烛光晕开映照的眼底,都看见彼此心里的不安与焦急。
弘冀白日去拜了一拜,见了漆黑的棺目,满目死气沉沉的白与沉闷又骇人的哭声哀乐,他不由地有些害怕。此刻夜深,正蜷在余莺儿怀里刚睡着。
宫门被笃笃叩响,声音荡得很长,在寂静的夜里突兀。
闭上的许多扇宫门,都在同一时辰不约而同打开,养心殿里的消息便一传十,十传百的走遍了满宫。
乌拉那拉氏废后,居冷宫幽禁。后宫暂由皇贵妃统领,昭贵妃协理。
一纸承载了氏族荣耀的懿旨被毁,宜修惨败,自此,终是尘埃落定。
余莺儿将弘冀轻轻放在了床上,坐于床沿,像小时候那样慢慢拍哄着他。
剪秋江福海被下令处死,两具残破的躯体上血迹斑斑,连草席也未有一裹,胡乱弃于乱葬岗,或遭野狗啃食。
雨淅沥地下,拍在脸上,昏迷的江福海颤颤睁开了眼,浑身剧痛,已没有半分动弹的力气。
身旁抵着一具尸体,他知道,是早没有气息的剪秋。
忠心有什么用?在这里腐烂生虫,只有活着才有用。
感受着雨浇打下的冰冷,他劫后逃生地哭笑着。
夜幽暗无光,他的干儿子提着风雨里颤抖昏黄的纸灯,不断翻弄尸体,也终于在一角找到了他。
余莺儿放过了他,如约留了其一口气。
非她心软,不懂得灭口。
事都是底下人做的,做人主子的,要让奴才知道,只要是她说出口的话,便从不会违约背信。
若是前言应承奴才种种叫其为你卖命,转手得利便即刻反悔赶尽杀绝,试问哪个奴才不胆战心惊,还有几人敢一心一意为你效忠卖命?
一个残废苟命的人,阴暗挣扎求生,还能活过几载都不好说。
孰轻孰重和当中利害,她很清楚。
弘冀安静,已经睡得很沉。
院里雨丝霏霏,草木沾湿,余莺儿并无睡意,立在廊前看了半晌。
她是在想以前的事。
她初得宠爱,麝香危机便至,小产之危接踵而来,她向来记仇,自然牢牢记下了皇后。
一路走来,栽赃嫁祸,自导自演,借刀杀人。她一人不够,身边便有了许多人。
如今皇后被废,终身幽禁,她大权在握,想要的很多都做到了。
她没有后悔自己的心狠手辣,也不感慨过去种种算计,她只是在雨清茉莉香的院中,突然想起了合宫初见的年世兰。
她说过,她有一天,会在这里满栽芍药。
以后,翊坤宫里是年世兰想要的姚黄牡丹,永和宫里是遍地盛放的灼灼芍药。
娘娘喜不喜欢牡丹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她总是喜欢这些名贵又唯一的东西,她总是要最好的。
日后,她会居高临下坐在她的凤椅上,像只终于如愿的凤凰,高高翘起尾巴,矜贵又颐指气使地叫她跪下,服侍她。
只要她想,她自己未尝坐不上那个虚置的位置。
只是,算了。
若自己的地位真的高于她,她那骄慢嚣张,目中无人又更见偏执的性子,怕是别扭难受,又成日疑神疑鬼她是不是要变心,该整夜整夜的睡不好。
乌云渐散,新月探出枝头。
马上,就天亮了。